肩上的,胸口的,手臂上的……那些疼痛齐涌而来,让她痛得不禁呻吟出声。正在这时,她感到身边有人很快地起身,仅一瞬,她痛得微闭的双眸中便倒映出了一个模糊的面庞,那面庞熟悉到让她的心脏也轻轻的颤动起来。她怔愣地看着他,以为这是梦,便狠狠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他依旧站在她的身边,并且轮廓在她的眼眸中越加的清晰。
“雪怜,怎么样?很痛吗?”
当他低沉干净的的嗓音传来时,她的眸光突然凝聚,“腾”得坐起身。她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只听到心里一直在叫嚣:是哥哥,是哥哥,真的是哥哥!身上的疼痛好似也在见到他时的巨大喜悦中被冲淡,她突然抬起双臂抱住了他,“哇呜”一声哭了出来。
男子怔愣,随即唇边扬起一抹暖暖的笑意,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却又透露出汩汩疼惜。
“傻丫头,没事了,没事了,哥哥会一直在这里,哥哥会一直在雪怜的身边……”
她哭的是那么的汹涌,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男子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一个穿着锦衣长袍,面容冷戾俊朗,不苟言笑;另一个战甲着身,以往风流洒脱的模样仿佛已然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是被时光刻下的成熟与稳重,还有数不尽的沧桑悲哀……
他们看着在男子怀中伤心痛哭的女子,上官凌云轻声叹息,看了看身边的锦袍男子,摇摇头,转身离去。上官凌枫双拳紧握,他看着女子,眸中的痛苦翻滚涌动间,一丝迷茫从他的眼底渗漏而出。
月儿,月儿……她,真的不是他的月儿吗?
他的喉咙艰难的滑动间,已然松下了紧握的双拳,轻闭了闭双眼,转身离去。
待哭累了,女子静卧在男子的怀中,轻轻呼吸着他身上暖暖的香气,在短暂的安心中,突然有莫名的悲恸涌出,她很快地退离出男子的怀抱。
“阿爹,阿母!哥哥,阿爹,阿母,你去救他们,你去救他们……”
“雪怜!”男子打断她的话,抬手轻拨开她颊上的乱发,眸中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忧伤,“他们已经死了。”看着女子颓然坐下的身子,他眸中的忧伤越发的浓重。
男子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呆呆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喃喃道:“为什么是水儿,为什么是她?她不会这么残忍的,我认识的水儿不该是这样的,她不会去残害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哥哥,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水儿不会这么做的,水儿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林希哲拥紧她,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也相信他的亲妹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每个人都在质问她,怒骂她时,她压根就没有为自己辩护,她默认了,她默认了……可是,尽管如此,林希哲仍然不相信,她会铁血残忍到这样的程度!
他相信,不会是她!
“傻瓜,当然不会是水儿了。这定是有人栽赃嫁祸,也许是想毁了她在百姓心中的名声;也许是想帮她,扰乱我军的阵脚,好让他们一举进攻……”
可是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情况急转直下。
林希哲说得很对,这次的事件确实不是皇甫歆泪所为,可是她终究还是利用了这样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给了林希哲一阵痛击,并且穷追猛打,丝毫不给他们以喘息的机会,直至将他们的军队逼入城中,然后将整个城池包围的密不透风,就连一只苍蝇也无法飞进来。所以,整个军中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而且加之粮草眼看也即将枯竭,恐怕连一个月也维持不了。
皇甫歆泪自把他们围困在城中之后,并未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果真是一个心计谋算极深的女子,她只是这样与他们周旋着,不退不进,只是每天在城门外聚集叫嚣,如果就这样一直耗下去,恐怕不用打仗,他们也会被饿死。况且如今皇上也在城中,皇甫歆泪的这场持久战可真是高,到最后,她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就连夏安国的皇上可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而且现如今皇上除了现在襁褓中的皇子之外,并无其他年长的皇子,下一任的君主没有人选,到时候夏安国,必亡!
也许正是因着现如今的急迫情势,皇上并无空责罚她私自出宫,只是责令她不准出屋门,好好在屋中养伤。
虽然并没有人告诉她战事如何,可是她还是从他们急匆匆的脚步,紧锁的眉头,以及外面怨声载道的百姓们的口中猜出了战事已然到了极其紧迫的地步。她不能再任自己坐立不安了,尽管她的伤势才好了三四分左右,她还是扯着疼痛的身子来到他们议事的房间,却不料听闻清渠王爷试着突围时,不料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清渠王爷如今也是昏迷不醒,如若不是林将军赶去及时,清渠王爷定是性命难保。如今之际,也许除了等着被饿死,突围是行不通的。不过幸好副将早已带兵去支求援兵了。
白雪怜搭上门把手的手掌微颤,最终她一咬牙,终究是将书房的门推了开来。
“帝妻娘娘?”
书房的一干将士们纷纷惊讶的起身。林希哲微皱眉头,最后终究是起身,向着白雪怜走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到他的座椅上坐下。上官凌枫寒着一张脸,却终究是敛下怒气,别过眼,没有说话。
“伤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林希哲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仰头看着她,眼底满布着心疼。
“哥哥把我关在房间里养伤,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就能安心了吗?”她轻轻一笑,轻启朱唇道:“现今,情势如此危急,哥哥虽部署精密,可是依着皇甫歆泪敏捷的心思,她也定然能猜晓,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如若是这样,哥哥,我们何不如赌一赌,唱他一出空城计……”
“您虽贵为帝妻娘娘,但是这战场上的事娘娘就不要管了吧,有皇上和将军在便可。”说话的是林希哲身边的谋士,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止不住的嘲讽,“况且如果照娘娘这样说,弄巧成拙的话,等不来援兵,我们可就是全军覆没啊!”
白雪怜看着他,微微露出笑容,“李先生说得对。但是惜怜也不是空头胡说,拿万千将士的性命儿戏。”她顿了顿,凝眸扬声道,“我自会有办法让她退兵,如若失败,我林惜怜定会以死谢罪!”
那个谋士正欲再开口,久久未说话的皇上却开口道:“依了帝妻娘娘所说吧。”随之又转了眸看向白雪怜,眸中再次增添了几分寒意,“如若你让将士们枉死,朕可真会杀了你!”
白雪怜轻轻的笑了起来,而后俯身对着林希哲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起来。待她直起身时,林希哲微微笑着,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当皇甫歆泪带着将士们来到城门前的时候,城门却是大开,城内景象,看上去像是一座空城。皇甫歆泪皱紧眉头,这时她身边的一位副将道:
“公主,机会大好啊!他们定是耗不下去了,开城迎我军入城呢!”
“哼!”皇甫歆泪冷哼一声,道,“你见过欢迎人进门,是用一座空城来欢迎的吗!?”
“这……”副将一时语塞。
正在皇甫歆泪凝神沉思之际,忽闻城楼上有琴音响起。琴音飘渺,如梦似幻,先是如淙淙溪流,动听悦耳,它们哗哗向着小河进发,节奏舒缓;接着它们流到了大河,那哗哗的溪流声渐渐大了起来,声音清亮,像是一个个环节的循序渐进,它们哗哗流淌着终究是奔向了大海,气势越发的汹涌澎湃了起来,这样的音声撞击在心坎上,久久激荡,不能平息!
皇甫歆泪蓦然抬首,她看见城楼上有女子静立而坐,白色的纱裙在风中翩翩舞动的瞬间,将她的美淋漓尽致的释放。皇甫歆泪怔愣的看着她,心脏抽动的瞬间,她不觉苦笑:雪怜,你这样是在向我示威吗?
她轻声叹息,朝着身后的一干将士举起手,声音清明洪亮:“退兵!”
“这,公主——”
“听不懂我的话吗!退兵!”
白雪怜停下琴音,起身站立在城楼的边缘,俯身看着城楼下的女子,而后唇角一弯,如花的笑靥便这样绽放在了皇甫歆泪的眼眸中,她抬首也朝着她露出笑容,而后勒马转身,带着将士们浩浩汤汤的策马离去。
“雪怜。”
白雪怜转身,看向身后俊逸明朗的男子,突然开心的投向他的怀中。
这场赌博她赢了。她赌得就是她们的姐妹之情,不管她们的身份如何,水儿,依旧还是水儿……
林希哲抱起她,眉间仿佛缀满了阳光,他抱着她一圈又一圈的转了起来,就像当初还在大草原上的时光一样,幸福、美好、安逸……
三日后,初雪国与夏安国达成协议,三年之内,互不侵犯,理由是:善待帝妻娘娘,给她幸福安逸的生活。如若三年之内,上官凌枫做不到的话,初雪国便会大举进攻夏安国!
自此帝妻娘娘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传到夏安国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大夸其辞,几乎将夏安国的帝妻娘娘神化。自此大街小巷就会传出这样的歌谣:
南有神女之歆泪
巾帼英雄气概足
当今男儿少有比
翻江倒海创神话
北有仙女之惜怜
倾国倾城倾天下
当今女子谁与比
微微一笑和平创
白雪怜临回都城那日,天空下着细细的雨丝,边城里所有的老百姓都来送了她,对她热情异常,捧如神祗。白雪怜知道,百姓们只是太想要和平,而当一个能带来和平的人出现之时,他们的地位便直线上升,他们敬爱他,就如敬爱天上的神祗。她知道,她不是神,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只是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做了适当的事罢了。她知道,如果没有和皇甫歆泪的那点情分的话,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这场战事逆转乾坤。
她看着这些百姓们,微微笑着轻点了点头,开始转眸梭巡起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来送她呢?
水儿三日前夜闯军营的那场对话,此刻却是清清楚楚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
“水儿,我相信你没有下令屠城。”
她沉默了良久终究笑道,“对,我没有。”她顿了顿,敛住面上的笑容,“雪怜,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有野心的人,我要当初雪国的君王,我要打垮洛亲王一党,所以我不能让哥哥回来!”
“水儿,他是你的亲哥哥,你这样做,他只会处在两难的境界,哥哥的痛苦你能体会得到吗?”
“傻雪怜,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就像哥哥爱你一样,既然他给不了你幸福,又将你拱手让给别人,我又怎么能够看着你不开心?”
白雪怜惊怔,她看着女子轻然浅笑的面容,轻声道,“水儿,你,在开玩笑,对吗?”
她微微笑着的面容中,有着若有若无的忧伤溢出。她抬手轻轻拂过她头顶的发丝,眼眸中突然迸发出如野兽般铁血的残忍。
“我会给上官凌枫与哥哥三年的时间,如若三年之后,上官凌枫还是不愿放了你,而哥哥也没有能力将你带出皇宫的话,我便会挥军北上,踏平夏安国!”她挥袍转身离去之时,又丢来一句让她既惊喜又震惊的话,“哥哥,不是梨夫人与父王所出,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梨夫人没有撒谎欺骗你爹爹,梨夫人在到达初雪国时,早已身怀六甲,孩子是你爹爹的。只是父王有一晚喝醉了,误把梨夫人错认为他的亡妻,差一点便侮辱了她……之后梨夫人与我母后同时临盆,只不过梨夫人生下的孩子是一个死胎,当初又逢洛亲王有谋反之心,梨夫人便毅然将自己的孩子与哥哥掉了包,并将其带回了夏安国,这件事除了母后与梨夫人,无一人知晓……”
……
这三天来,哥哥好像一直很忙,她根本就没有时间见到他,也没有时间跟他说这件事。如今他要走了,就连她要走了,他也不来送她吗?
“惜怜,走吧。”
上官凌枫上前唤住她,她低垂下脑袋掩去心头空荡荡的失落感,正欲转身与上官凌枫离去,忽闻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她心下一颤,很快的转过了身,在看到男子喘息着朝着她微微笑着时,她顷刻间舒开眉眼,发丝衣衫翩舞间,她已然向着男子飞奔而去。
“哥哥!”
她抱住男子的腰身,泪盈于睫。男子笑着抱紧她,就像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哥哥,哥哥,你不是我的亲哥哥,水儿都告诉了我,你和水儿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傻瓜,我知道。你和水儿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傻雪怜,等哥哥将这边整顿好了之后,哥哥就把你从皇宫接走,我会辞了官,和雪怜一起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
“嗯,雪怜会一直等着哥哥的!”
她离开他的怀抱,他们暖暖笑着对望,而后白雪怜放开他的手,转身向着马车走去,临上马车前,她用着唇形对他说:
希哲,我等你。
他朝着她微微的笑,笑容中阳光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