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怜收回紧随林夕诺的目光,迈开细碎步伐,也朝着府中走去。管家亦趋其后,边行边向她汇报着府内的大小琐事。
“前几日府中的一些年老仆人已遣散回家。提前将月俸发放至他们的手中。按老爷先前的嘱咐,已将月俸提至两倍之多,足够了他们下半辈子的生计。于昨日又新招了一些家仆。如今府中的那些年长姑姑正在细细考验筛选——”
“这些府中的大小琐事不是一直都由二夫人来管的吗?”未待管家将话说完,白雪怜便轻声将他的话语截断。
“二夫人自从大小姐……失踪……的前一天,就未有再管理府中之事。只是交代了一句‘府中之事暂由大小姐代理’。”管家嗫嚅着,终是将“失踪”二字模糊带过。
白雪怜停住脚步,转身望向管家,目露疑惑,“由我代理?她真是这么说?”
往日的二夫人不都是以当家主母为荣,到处耀武扬威的吗?可如今这般作为,究竟意欲何为?
经白雪怜这么一看,管家回答得愈加恭谨小心。
“二夫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并且二夫人最近鲜少出门,起居饮食皆在屋内。还有她院落里的丫鬟也已多日未见过她们的主子。只有一个名叫柳儿的丫鬟常伴左右。”
“柳儿?”白雪怜轻声细吟,随即眸光一凝,启声问道:“柳儿的身世背景可有仔细考究?”
“有的。因这柳儿的身世甚是凄惨,记着也很是清楚。这个柳儿家中本也是殷厚,后来不幸遭遇了一场天灾大火,她的父亲被这场大火活活烧死。所幸的是她同她的母亲逃过了此劫。可是啊,终究也不如人愿,在这场大火中柳儿被烧毁了大半容貌,而她的母亲也自此染上顽疾。家中财产也尽数毁去。为了维持生计与母亲的医药费用,才来了将军府中。当初老爷看她可怜,就破格让她进了府中。当日正逢二夫人的贴身丫鬟——春儿,溺水而亡,于是就让柳儿替了春儿的位置……”
溺水而亡?
白雪怜抬首望了望天空,空气中凉风瑟瑟,片片冷寂的落叶纷落而下,看着甚是萧索。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小姐!”
管家匆匆离去后,白雪怜转向水儿,望着她,轻声启音:“你再去仔细查查这个柳儿的身世吧。”
“是,大小姐。”
水儿转身欲走,白雪怜却轻轻地将她唤住。停了一会儿,白雪怜终究开了口。
“水儿……”
有万千话语,她想替林夕月对她说。林夕月说她亏欠了她太多。可如今,她占了林夕月的身份,也依旧在做着亏欠着她的事,这样对她真的太不公。
然而水儿只是轻轻转首,笑容甜美温柔,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水儿从没有后悔过,能服侍在姐姐左右,已是水儿莫大的幸运。”这次,她唤她“姐姐”而不是“大小姐”。“当初如若不是姐姐将水儿从人贩子手中赎下,只怕水儿早已沦落风尘。从姐姐救下水儿的那一刻起,水儿就发誓这一生一世只效忠姐姐一人,不管水儿是谁,姐姐都是水儿的主人,是水儿终身都要保护的人!”
说完,不待白雪怜开口,水儿转身毅然离去,粉色衣裙在风中翻滚的瞬间,她的面容始终微笑如初。
白雪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声喟叹。转身独自一人来到了将军府的莲花池畔,池中的莲花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几株残黄的绿叶在秋风中摇摇摆摆。
白雪怜蹲下身,伸出白皙纤长的指尖,轻触冰凉的水面,心中柔肠百结。
这里的生活,真的好累……
她略一低首,一道细微的光亮由阳光折射到她的眼中,她捂了捂眼,再睁开时,激动得跪坐在了地上,缓缓伸手拾起地上有着六瓣雪花的戒指,眼眶中早有水汽氤氲而出。她颤抖着双手将戒指举到胸前,纤长的睫毛眨动的瞬间,一滴晶莹也随之而下。
寂静的秋风中,女子半跪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精致圆环,泪划过的瞬间,她轻启红唇,声音在微弱的风中带着最美的颤动,慢慢飘散开来……
“哥哥……”
林夕诺带着绿珠一路小跑至了“惜诺阁”,还未进院门,林夕诺便大声喊叫起来,语气止不住的兴奋。
“娘,娘,我回来了!”
一路跑来,却见四周侍女都极其小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院落里安静地似乎有些诡异。林夕诺忽的止声,看向四周诡异气氛,感到万分的不自在。
“‘惜诺阁’怎么啦?怎么这么安静?”林夕诺问向身边的绿珠,绿珠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待跑到二夫人的房间时,林夕诺正欲跑进去,却被一容貌丑陋的女子拦住。
“柳儿姐姐!”林夕诺抬头看向柳儿,小脸越发的灿烂,“柳儿姐姐,我娘呢?”
柳儿看了一下房门,又看了看绿珠,眸子冰冷无波。
“哦,娘在房里是不是?”看着柳儿点点头,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绿珠。林夕诺望向她冰冷的眸子,试探地问道:“柳儿姐姐是不想绿珠留在这儿吗?”
柳儿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嗯,好吧!绿珠你去歇息吧。”
“是,二小姐。”绿珠疑惑的看了她们一眼,慢慢地退了下去。
“柳儿姐姐,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林夕诺拉住柳儿的衣袖,已然像一个孩子在撒娇。而柳儿正好比她大上四岁,自林夕诺来到这儿之后,就把她当姐姐一样嬉笑欢颜。柳儿先前虽有些疑惑,然而日子久了,又知她已失忆,便也把她当妹妹一样关怀。经林夕诺这么一副孩子样,眉宇间一片冰冷之色也渐褪去。
“小姐在这等一时吧,待奴婢进去禀报夫人。”开口,声音暗哑难听,是大火那日被烟雾所熏,也难怪先前不愿说话。
林夕诺却满不在乎,冲她甜甜一笑,“好!”
林夕诺心疼她、可怜她,她想,如果没有那场大火的话,也许柳儿姐姐现已嫁做人妇,以她先前的家世,她定会嫁个好丈夫,同夫君一起看日升日落,赏风花雪月,听琴瑟箫鸣……
过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一个美丽贵妇迎了出来,眼角的些许尾纹掩不了仿若昨昔的美貌。
“诺儿,回来啦!”声音温柔慈爱,让她不觉间就想起了她的妈妈。
“嗯!”才离开几天,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听她那一句“回来啦”,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使劲的点点头,冲入了她的怀中,掩住了眼眶的湿润,就像小时候经常躺在妈妈怀中的那种感觉,温暖、安心。
“来,看你这么早回来,还未用早膳吧。”水湘云将林夕诺拉入屋内,好几天没见阳光的她,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柳儿,准备点早餐进来吧!”
“是,二夫人。”
“娘,屋内怎么这么暗啊?”水湘云拉着林夕诺依次坐入圆桌旁,林夕诺看着屋内暗暗的,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水湘云亲自掌了灯,对林夕诺的问话,只是淡淡道:“这几日娘身子不大好,大夫说近几日不宜见光,所以就让丫鬟们装上了帘子,将外面的阳光阻绝。”说着,掩口咳嗽了两声,听起来确实有几分虚弱。
林夕诺扶着她的肩,语带疑惑,“有这种病吗?那严不严重啊?”
“这种病虽少见,却也无大碍,休息了这几天已好了差不多了,明日就可出房门了。”水湘云安抚的拍拍林夕诺的手。
“真的吗?那太好了!姐姐说爹爹和哥哥过两天就回朝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林夕诺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有发现水湘云在听到这一消息时,眼眸先是一亮,接着却又慢慢黯淡下去!
这时柳儿端着早膳走进了房门,房门打开的瞬间,光亮齐数涌进,柳儿反手将门关上,黑暗又填充满了室内。
“柳儿姐姐,我来帮你!”
林夕诺跑上前,本想将柳儿手上的托盘接住,却怎料屋中太黑,一个不慎,将粥碗打翻,眼看着就要落到林夕诺的头上,却从中伸来一个手臂,滚烫的粥全数倒入她的手臂上。
“二夫人——”
“啊,娘,你有没有怎样?”
林夕诺惊呼,上前就要查看水湘云的伤势,水湘云却抖了抖衣袖,不着痕迹地将左手移开,向着林夕诺安抚地柔声笑道:“娘没事。我去换件衣服。”
夜已深,林夕诺躺在水湘云的怀中,笑容满满的都是幸福。
“娘,你以前经常这样抱着我睡觉吗?”
水湘云抚了抚她如墨的长发,声音慈婉,“有的。那时的你才那么一点大,常常赖在我的身边,要我抱,要我陪你玩……”
“那我的爹爹呢?他也经常陪着我们一起玩耍吗?他是不是也很喜欢诺儿?”
“你爹爹……”
水湘云轻声呢喃,眸子里压着满满的都是痛楚,还有那一闪即过的嫉妒。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子,神态举止间,掩不住的风华绝代。她的存在掩住了她所有的风华,他的眼中也只有她,就连她死去了,他也从不愿施舍一点点的爱给她。他娶她也许只是为了那次酒误后的责任吧……
“娘?”
“睡吧,不早了。”水湘云好似很疲惫般,拍拍林夕诺的双手,合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所有的表情。
“娘,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诺儿将所有的事都忘了?所以娘——”林夕诺撑起身,看向身边风韵犹存的女子,目露不安。
水湘云睁开眼,轻笑着拉着林夕诺躺下,眉宇间一片柔和光晕,“忘了也是一种幸福啊!娘希望你一生都开开心心的……一生都开开心心的……”好似很累一般,她搂着她沉沉的睡了。
“开开心心?”林夕诺喃喃地重复,这只是她的心愿吗?心底某一处柔软的弦被扯动,微微的温暖和酸楚缓缓浮出。
林夕诺起身,看向熟睡的水湘云,轻轻地勾起唇畔,笑容中透着暖暖的温馨,带着点淡淡的哀愁。
如若你跟圣影门没有瓜葛;如若你只是一个将军夫人;如若你只是林夕诺的娘亲……该多好……
林夕诺坐起身子,拿起水湘云的左手,将亵衣的袖子缓缓卷起,手臂上鲜红的烫伤那么地醒目,除了这烫伤,手臂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应该是被利器所割。有的早已结疤,现出淡淡的粉色,有的却是新伤……林夕诺心疼的想要抚上她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放下手。
她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来到梳妆台边,将一瓶膏药拿出,来到床畔,细细地为她抹上药膏,绑了绷带,才安心的睡去。
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水湘云睁开眼,眸底满满的都是心疼。她伸出手轻抚上她熟睡的面庞,一滴泪水蜿蜒而下。
“诺儿,娘会保护你,娘再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她掀开被子,下床来到外厅,轻轻转动高架上的花瓶,一个小小的暗格出现在眼前。水湘云伸手将暗格中的一盆植物拿出。起初看不出它的形状,只看到黑乌乌的一团,随后一束月光打下,乌黑的植物终究现出了原貌。
这盆植物如此的怪异,上面结的不是树叶抑或花果,而是一个个像是虫子一样的乌黑蠕动的东西。此刻的它们像活物一般,躁动不安地扭动着,看起来极是恐怖骇人。
“这一次的食物会让你们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你们都安静下来吧。”水湘云看着这盆植物,目光阴寒。
她举起左手,将腕上的绷带解下,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左臂,狠狠地一刀下去,顿时鲜血横流,落入蠕动不安的植物上,它们立刻停止了不安的躁动,慢慢地吸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