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柳正宇低着头许久才道：“无双，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以前家人都说等你长大，就要我娶你进门，免得嫁到别家去受了委屈。可没想到几番阴错阳差，如今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但你放心，有我在，就没人能伤害到你。”他的眼神里，忽然有种莫名的伤痛。
我一怔，没想到他和李无双之间竟然是有过口头婚约的，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一直守在旁边的仇安似乎有些着急了，他上去一步，拱手恳请道：“小姐，边城守将擅自回京可是死罪。二少爷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要安排您离开。至于以后的事情，等离了这里再计较也不迟啊！”
我有些气恼，道：“既然如此，你们走吧。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也不敢领你们的情！”
柳正宇被我的话激地猛然起身，踱步到我面前很久很久，直到我都觉得不自在了，才问了我一句：“你是要和整个柳家划清关系吗？无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变得都不想你了？”
我心一惊，一抬头，他只是静静看着我，一双黑眸如星星般闪亮，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冷淡，冷淡得我心里发慌。我急急道：“我是个是非之人，刚刚被水淹过，下面不知该是投毒还是坠楼了。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地岂不干净，用不着再陪上别人。”
柳正宇怔了怔，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里明显有什么悸动了一下，立刻道：“你自幼丧母，又乖巧懂事，家里对你从来都是呵护有加。你放心跟我走，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安排的。”
他样子的冷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接受了这个解释。我暗舒了口气，告诉以后可要更加小心了，当下继续解释道：“我不能跟你走！若是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别人很快就能想到跟柳家有关。要走，也得另想完全的办法。既逃脱了这场婚姻，又不会令柳家引火烧身。”
柳正宇的眉头顿时紧紧蹙着，摸了摸耳朵，道：“怎么另想办法？现在几方势力都在李府门外等待时机。我几番筹划才在今晚找到这个机会。错过了今日，恐怕你只有乖乖地被抬进宁王府了。”
我笑笑，问道：“我找个借口离开李府，再到合适的地方与你们会合。这样起码能跑得远一些，你说是不是？”我来回看了看两人，将心中的计划缓缓讲出。
“我娘与我爹第一次相遇是在城外的皇觉寺。我想，找个借口去哪儿一趟，大概不是难事。”
“你想去皇觉寺？”柳正宇表情有些古怪。
难道黄觉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可仇妈并没有提过呀。还是她说过什么，我居然没有留意。我低头拨弄着手炉，偷偷窥视了柳正宇一眼，迟疑道：“除了去哪里，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借口了。况且黄觉寺在城外，也可省去了出城的麻烦。”
柳正宇叹道：“自从姑姑去世，你爹就再不许提起皇觉寺那个地方。你忘了，你及笄那年，我和大哥带你去皇觉寺烧香，回来后你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这种时候还跟他提这个要求，他必定不会允许的。”
原来如此，我微微松口气，笑道：“我来想办法，只是烦劳表哥从中安排。若是做成被强盗劫持的样子，或许更妥当一些。”说完尽量用期盼的眼光望着他。
柳正宇也深深地回望着我，那双的眼睛温柔明澈，却藏着几分秋水般的深沉和忧郁。他悠悠地说：“无双，你总是这般考虑周全。可是，若是你爹不肯让你出府，你打算如何？错过了今天，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再找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我忽然想起，真正的李无双应该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若是太过果断，可能他要起疑心了。忙低了头，幽幽叹气道：“那也是我的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连累别人。更不想表哥为我，葬送了大好的前途……”
果然，柳正宇轻轻握住我手，道：“你且放心。我没回来便罢，既然回来了，自是不容你被强迫嫁人。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先出城到也更稳妥些。这样吧，你告诉你爹爹，只说梦见了姑姑托梦告诉你，当年曾在佛前许愿，求佛祖保佑你平安。你前次落水却大难不死，就是佛祖的保佑。所以要你去上香还愿。想必他定不会不许。等我将你带走，我们就找个地方成亲，从此隐居起来，再不问世事！”
找个地方成亲？开玩笑!我忙道：“表哥，你这个办法好。我去找爹，他一定说不出不字的。”
他扬过一丝笑意，起身扭头而去。不知怎的，我觉得他的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的味道。他与真正的李无双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李无双在柳家长大，若是有情，为什么没有早早定下婚姻。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吧。
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我多半会对他们的爱情感兴趣，说不定会想尽办法到仇妈那儿打探消息。只是，现在却没了这个心思，那个宁王确实是个急需打发掉的麻烦。
按照柳正宇的计划，我在家丁的带领下，到了这个爹――李老爷的面前。李老爷正有些落寞似的坐在那片竹林里，地方选得极安静极偏僻。如果不是有人带我来，偌大的李府，想找到他，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面前放着个大炭盆，一旁的石桌上，置了一套茶具，看样子正在独自品茶。
他一抬眼看见我，依旧毫无表情，不见有意外之色。
难道我的到来，他早就料想到了？
李老爷指着对面的石椅，道：“你坐吧。这个竹林极其安静，没有人来的，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我拢了拢藏在袖子里的手，默默坐下，听着寒风中竹叶飒飒地响着。这竹林很大，寒风都被挡在外头，这里居然很是暖和。
李老爷慢慢沏着茶，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又一口。然后才道：“这茶是第二道最香，可惜泡的时间久了，再香的茶，也是苦涩的。”
我低着头，道：“打搅爹爹了，今日来是有事想求爹爹应允！”
李老爷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道：“喝茶最重要的是要选茶，好茶冲出的茶汤才有可能清亮而油光。品起来汤滑水甜，口感饱满。如果茶质不好，再怎么冲泡，只怕也是难以入口的。”
我想了想，还是随着他的话说道：“茶如饮中君子，女儿听说做人也应如此：不矫柔造作，不哗众取宠，平淡而真实。”
李老爷悠悠道：“是吗？我虽好茶，却从来不是个君子。不仅我，任何一个混迹官场的人，都称不上君子。”
我柔柔弱弱地答道：“爹爹既然不快活，又何必混迹于官场？”
他站起来，默然打量了我一番，很久才道：“因为李家，已经没落了。世人都以为我只是个落魄书生，谁又能猜到，我的祖父，你们的曾祖父甚至居过相位。我伯父也曾一度是大权在手的一品大臣，但因为支持当时的太子，太子被废时，他也跟着被贬官流放。我父亲不久也过世了，临死前，唯一的遗言，就是叫我重振李家!”
我不由沉默。古代士族的功名之心，只怕比现代人更甚。现代人还有很多娱乐，可以寄托情趣，而古代人大概没什么玩的，就只能与人斗了，不是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吗。
我看着他那双被世俗功利染得晶亮的双眼，心中一阵鄙夷。面上却还是淡淡地，道：“爹爹如今已经官居二品，妹妹又做了太子妃，也算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了。”
不想李老爷立即道：“你错了，我还能走得更高。而眼下这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我李家就是在皇位之争中栽了跟头，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灵光一闪，“啊”了一声，道：“所以爹爹要我嫁给宁王！将来不管谁继承了皇位，爹爹都是未来的国丈了！”
李老爷注着我，眼中的欣赏之意更是明显。
他道：“你的母亲，当年是阳城最聪颖最美丽的女子，人人都说，柳家的大小姐是阳城的第一美人，可据我瞧，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一个她那样的女子来!你长的并不那么像她！”他的目光疏离悠远，似乎有些入迷，虽然看着我，却像看着我以外的什么地方，说不清的爱恨情仇。“别人都说，你软弱可欺，可你今天却来了。看来自你落水以来，性子改了不少，过去所有人都错看了你。”
最后一句话中显然半带着试探，可我却已经顾不上了。前世里，我是母亲进丰家的工具，这一世又要沦为李家夺权的牺牲品了吗？我几乎是有些恨恨地道：“那么恭喜爹爹了！听说夏国有三大家族，分别是掌握刑狱的陈家、掌握财权的王家和掌管军权的柳家。太子的生母--前皇后出自陈家，宁王的生母--当今皇后出自王家，在加上李家本就是柳家女婿。这样一来，纵观全朝，还有哪家像李家这样能联系起三大家族来？不管这皇位最后落到那位皇子手里，李家在不远的将来都必将是夏国第一大家了。”
李老爷神情居然有些狼狈，想必是没想到我竟然将话说的这么直白，口中喃喃道：“我没那么坏，只是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我不得不多留条路。”
我有些恶心，却反而有些可怜起眼前这个男人来，终于只是叹道：“今日来打扰爹爹，是想请爹爹应允我去皇觉寺上香。从我落水之后，老是梦见母亲要我去皇觉寺还愿。所以，我想出嫁前，了却了这桩心思。”
李老爷明显一滞，许久才能虚弱地回答：“你母亲最恨我的不是我纳妾，而是我醉心于名利。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样做有用吗？这趟皇觉寺之行，真能了去你母亲的心愿？”
我蓦地挺直身子，道：“我不试，怎么知道成不成功？”
看来这李老爷已经猜到我去皇觉寺的真正目的，估计那个推李无双下水的人也都知道了。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一试。束手待毙，不是我的个性。
李老爷似乎有些迷茫，终于也只是叹息一声，道：“你去吧！不过结果如何，起码将来你母亲不至于太怪我……”
我起身微微一福，转身慢慢走出竹林，忽然李老爷重新开口道：“你让仇妈去账房领一千两银子吧，去还愿，也要多备些香火钱！”语气里有着清晰的无奈和伤痛，还有种说不出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