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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歪着脑袋,视线一处处游移。以唯的日记本搁在不远处柜子的抽屉里,露出黑色封皮一角,就这么自然而然入了眼。
可可心头微动,看看身侧,以唯,睡得正沉。她轻声喊:“以唯。”
他没动。
她推了推他。
他依然没动。
静默。
然后,她赤脚下床,拿出日记本。
坐在床头,她一页页的翻,一字一句的看。
以唯行云流水的笔迹,瞬间便将她带入另一个时间。那个时间里,没有争吵,没有隔阂,更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幸福与微笑。
两千年的那个夏天,特别热,太阳火辣辣的,连知了都躲到了树荫下,声嘶力竭嚎叫起来。
纪芯可心情意想不到得好,脚上那双阿迪限量版运动鞋踩在晒得软了的柏油马路上,黏糊糊的都没在意。太阳伞也没撑,就搁手上抓着,手指间还夹着另外一张纸,她不时拿起来看,看着就傻笑,一遍又一遍。
到家时,双颊已被烈日灼伤,红扑扑的,她丝毫没觉得疼。反倒是纪母惊叫一声,“怎么晒伤了也不打伞?”
可可用手一摸,才觉得疼。随即又眉开眼笑,“妈,猜猜我考上哪儿了?”
纪爸从客厅出来,笑道:“这孩子,不早就知道是一中么,还猜什么?”
话毕,遭到两记白眼。纪芯可与纪母同时谴责之,“没情调!”
然后便听到纪母佯装的疑惑中带点兴奋的声音:“哪儿哪儿?”
这正合可可心意,“一中耶,子洵哥哥所在的一中!梦寐以求的一中啊!”
可可话音未落,纪爸以先一步捂起了耳朵。果然,前一秒还正正常常的两个女人,下一秒,像疯了一般,激动得抱在一起,“啊——”声尖叫。同样的频率,刺得人耳膜都快炸开了。
有个这样的母亲,可可自小就是被惯大的,因此,她有很多优点,她爱笑爱闹,极具亲和力。积极上进,又十分富有同情心。同时,她也很多缺点,她娇气任性,容易冲动。好吃懒做,家务活能不做就不做。和以唯在一起后,更是被养得懒成了精,就算到了万不得已,也还是不伸手。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21世纪,新时代女性里隐藏在某个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里的一条蛀虫。
纪家这个暑期过得很快乐,这种快乐一直维持到九月一号正式开学,纪爸纪妈领着可可去报名。
开学那天,当真人山人海,到处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纪爸纪妈走了门路,所以不需要跟着大队人马排队,直接跟在派出所所长后头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可可不愿意上去,就在底下一颗大树下站着等。
那绿树苍劲,叶繁枝茂,知了也似懂得避暑,全都躲在里面吱吱的叫。要是平时可可早觉得头疼了,这会倒十分好兴致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往前是一个主干道,直通教学楼,道路两旁亦是参天大树,树脚下又种了一排排白色的小兰花,很是好看。
左边的水泥小道没几步便是石子铺就的曲径,路牙子边栽着红白相间的韭菜莲,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凉亭。从可可的方向只看得到亭子的一角,尖而上翘,仿古的那种,似乎就是传说中状元亭。
右边则是由马石一块块拼接出来的小路,斜刺里出来,连着主干道,被两旁茂密的枝叶遮着,绿荫如盖,一时看不到头,就想进去瞧瞧。
看了眼楼上,没动静,应该还早,可可偏脑袋想,要不要去晃晃呢?也因此,她没注意到从马石路那端只身走出来的吴以唯。
反之,吴以唯却几乎是一眼瞧见了她,心脏瞬间收缩下,接着便是砰砰砰跳的厉害的心跳频率。
以唯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忘记初见可可时的那一眼那一幕,带给他的心灵震撼与视觉冲击。
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樟木树下,可可头带白色鸭舌帽,一身明黄T恤,下身着短裤,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玉腿,脚蹬白色板鞋,手持一把卡通折扇,一派悠闲的扇着。和前方在火红的烈日下,忙忙碌碌来报名缴费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时候,那里还是个小县城,不属于A市,就连郊区都算不上。可可时尚朝气的穿着,在那种朴实的环境下,自然让人耳目一新。
树影斑斓,可可的肌肤倒显得格外粉嫩剔透。
以唯第一次体会到书中所说的心悸,那是一种很美很奇妙的感觉。他越发挪不开眼。不想,可可倏然间往这边看。
做贼心虚,以唯自然是不敢迎接远方美女的视线的,匆忙忙撇开眼,假装往前走。哪怕慢一秒,他们的视线也会撞个正着。
以唯意外闯进眼帘的身影,让可可多看了两眼。看穿着,应该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榜样。
那个年纪,不管男女,心底对好学生这样一种生物总是很有好感的。不由又多注意下,他侧身对她,可可看不见他的样貌,只觉得面部轮廓很深,鼻梁高挺。尤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韧劲,让人为之心动。
十六年来,可可的心动,第一次毫无保留的送了他人。
可可微偏着脑袋,和子洵哥哥比,他似乎……
可可在心里比较着,最后的定论出来前,一个分外熟悉的女孩身影冲过来,打乱了她。
她眯了眯眼,比子洵哥哥差远了!
以唯并不知道后面有女孩追来,等孙绿乔站在他面前,笑意吟吟的问:“不好意思,请问缴费处在哪里?”
原来是新生。以唯礼貌回道:“前面左拐,看见教务处,再往右走,对面有栋小红房子,上二楼就是了。”
孙绿乔听得云里雾里,“那个我……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下。”她的脸微微地红,“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眼前的女生气喘吁吁的,刘海被汗渍打湿,沾着额头上,看样子,的确是找了很久没找到,热心劲上涌,眼睛不自觉朝可可的方向望。可是,树底下,空无一人。
可可见孙绿乔带着笑,从以唯后头追过来,还当他们熟识。小女儿心性使出来,立马挪开视线,站到了树干的这一面。茂密的枝叶间,蝉鸣嘶嘶,可可压根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但从两人含笑的面目表情可以肯定,他们的确认识。
这颗樟树极粗,树身完完全全遮住了可可的身子。所以临走时,以唯回头也没瞧见可可。
然而可可却瞧得分明,这个男生,是孙绿乔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