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说法,只能用在一年前。一年前的那个清晨,身着火红骑装的少女骑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是他最为狼狈不堪的一次,一夜的大雨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浇的凉透了,他和墨香主仆二人一身泥泞,墨香在他身上盖了厚实的芭蕉叶,可偌大的林子里,如何才能避得了一夜的冷雨,后半夜身子已是开始发热了。他烧的睁不开眼睛,迷蒙中,恍恍惚惚看见那马背上冷峭的小脸,眼底的傲气与曾经的他何其相似,他虚弱地笑起来,少女单膝伏在他的身前:
“若我给你一个安身之所,助你达成所愿,你,可否愿意应我三个承诺?”
他是四国皆知的一诺千金,三个承诺,未免太多,即便是堕入尘泥之中,他不求他人相救,他人却偏以承诺交换救他,又与他何干?身份,一夜间已是云泥之别,他狂放地大笑,就算他病了,这小姑娘却比他病的更重,他凭什么相信一个十几岁小姑娘。
少女站起身,将一块极重的纯金令牌扔在他的身上。在他记忆中,她不过是个长相尚算清秀的小丫头,甚至束着尚未成年的环髻,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眼中却是冷淡的傲然,很平凡,他惊奇地是,她何以笃信他会答应。
他看清楚令牌上的令印,震惊地挣扎着坐起来,她转过身背对他,他的抉择,似是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可真不似十三四岁的少女,她说:“你不想死,所以,活过来报仇吧。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凤凛,姬国七殿下的第一位夫君。待你为我做完三件事,大可自由离去,而我,以姬国神族庇佑的历代皇族的名义发誓,我许给你的,必定做到。”
空气中是潮湿的林木气息,风凉凉吹散脸上的燥热,只那一片红衣让他的眼窝久久的烧灼。在无限风光的人生没有遇见过得,却在一个身败名裂的寂寞清晨邂逅而至。同样也是在那日清晨,有种莫名地信任就那么在心底里扎根,他当时不知道。以他的傲气,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承认,然而当有一天,他知道了承认了,那个时候却是迟了……
后来,他又开始无限风光,不过是戴着无形的面具默默站在了她的身后。
回忆戛然而止,他的发梢流淌着几滴不明液体,对面的女人正躲在茶杯后窃笑,当茶杯可能挡住脸么?!凤凛黑了脸,压抑着内心的风暴,眼前的人很难和当年的红衣少女重合在一起。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他狠狠闭上眼睛,抹去脸上的水迹,复又睁开眼睛时,已然恢复了平静,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只需要她是姬国七殿下姬无心,除此以外,再无与他相干之事。
真可怕。姬无心再次见识到他强大的自控,未免咂舌,林教官曾用幽禁法训练她的精神控制力,那是她极为痛苦的一段日子。
“你口中我要找的人便是龙天佑?他……他……”姬无心说道龙哥,鼻子有些酸软,如果是他,她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皮肤泡的发白,姬无心爬出温泉,揉揉鼻子,她抬头望天,烟雾中望不到明亮的天空,只有无尽的混浊。她想,她该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可是,她却在想,那个作为警员的姬无心,是她的上辈子么?
果然是泡太久,有些头晕吧。姬无心垂着头绕到屏风后将衣服一件件笨拙地套上。
突然的沉默突然的落寞,落在凤凛眼中的神色从疑惑再到平静。眼前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衣带从她手中抽出,拆开凌乱的死结,缓缓系成长短不齐的单节,姬无心刚要抬头,却被一块巾子兜头罩下,他在温柔地擦着她湿漉漉的头发。
一个心机男对她如此温柔,必定是对她有目的的,很显然,他不会伤害她,至少目前不会。
平静又温馨,姬无心完全无感,没有感谢没有羞怯,只是在自己一身斯文的时候嫌弃地指着那个服侍完自己的裸男说:“都说人是衣冠禽兽,可是只有禽兽才不穿衣服。怪冷的,就别耍酷裸奔了。”
凤凛忽觉一阵头痛,看来变成这样的姬无心,他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深呼吸一口气,他背过身去穿戴整齐。再转身时,便见某人怀抱着一件脏衣服,将一把精致的匕首藏进怀中,凤凛无意间看到那匕首上宝石闪耀,似乎有些熟悉,却不知在何处见过,但他一向对她不怎么上心,也就没放在心上。
牵过姬无心的手,凤凛淡定地走出御泉池,候在外面的青霜一看到他们便迎上去跟在后面。姬无心直觉厌烦地想要抽手,却被捏的更紧,早就知道这个人不会与她多对盘。比手劲?!谁怕谁!于是一路上明明暧昧不已的一幕,却是他用力她更用力……相握的掌心一片通红……
“大叔,没人告诉你用一张面瘫脸做着温柔的事感觉很恶心么?就像你哪天突然被充气娃娃强x了,你一定会起鸡皮疙瘩的!”
大……叔?!他虽然大她八岁,但还不至于老到做她叔叔吧!凤凛眼角扫她一眼,她说的话,他不太懂,但想想也知道从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殿下病了之后课业不精,想来是太想念太傅大人的戒尺了。”凤凛面色不动,姬无心却料想他没安什么好心,人生地不熟的,摆明了欺负她,干脆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她才不要见什么太傅学什么课业,她要躲在自己的小密室里研究穿越大法!
尉迟镜由云生陪着在花园里散步,虽不能剧烈运动,但文洛也说了,稍微动动身子比待在屋子里好,文洛说的,他什么都愿意信。文洛知道他又发病了么?如今他嫁给了七殿下,下次再见她会是什么时候呢?他遥遥望着宫殿的大门,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么?文洛所说的自由又是什么?自由,他看不到,他能看见的是他短暂的即将在这所宫殿之中枯萎而去的一生。
“咳咳……咳……”他忍不住用掌心的绢帕掩着口鼻轻咳几声,绢帕上还有文洛的气息,是药草的味道,在他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之后,成为他少许的慰藉。宫殿大门闪进两个人的影子,他一眼认出那头妖异的银发——是那个他不想见到的人。他慌忙俯身像花架下躲去,连带着将扶着他的云生一扯。
姬无心却是一眼看到了躲闪的尉迟镜,大白天披着头发一身艳丽,这么扎眼,人比花娇的,怎么掩的住!“喂,尉迟镜,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还你。”身旁的凤凛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那件脏衣服,阳光里,花架下身法拙劣躲藏着的男人表情不自然地迈出花架。
她说要洗干净了还给他?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被看见了,本想大大方方行了礼回去的尉迟镜待看见她身边还站着与她紧握着手的凤凛时,呆了。发现姬无心看着他,平视的头颅顿时高高的昂起,身子挺得直直的,如一只骄傲的孔雀,自他们面前昂首而去,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留给他们一个高雅的背影。
都说了洗干净还他了,这男人还给她哼?!反了他了!
被落在后面的青霜突然哼哼吃吃跑进来,慌慌张张报着:“殿殿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