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一直不知道父亲竟有什么旧疾。
“小孩子家,总想着管大人的事。”母亲又恢复了往日平淡。
“哦。”
笑笑看看慈姑,慈姑笑着拿出手旁的小盒子:“姑娘可要吃些蜜饯么?话梅话李都有。”
笑笑坐过去,含了个酸酸的橄榄。慈姑揽住笑笑的肩膀, 小声在她耳朵边说:“太太去还了愿,说不准能给你怀个弟弟呢。”
笑笑惊喜地看看慈姑, 对方笑着冲她点头。
旧疾,也许是什么隐疾吧, 跟生小孩子有关的。这些事情笑笑前世也不可能知道,毕竟是隐私。不过,现在旧疾好了,还去了病根,说不定真能给自己添弟弟了。
转念又想,万事皆有两面, 这个病是好了, 但人的身子好了, 心会不会也跟着飘起来呢。
笑笑看了看母亲波澜不兴的样子, 很想和她高高兴兴玩上一整天,带她一起找找青春的感觉。父亲偶尔像个孩子,脱不去爱玩的性子, 前一世就常常抱怨母亲扫兴:一家子去海滩游泳嫌太阳太大就一直躲在太阳伞下面, 去游乐场则嫌吵闹, 一个人坐在旁边的茶座喝咖啡……还好,古人没有什么刺激的活动,总能找到三个人感兴趣的事情。
便拽拽母亲的袖子:“娘,咱们办个春日的小小茶宴可好?”
母亲想了想,道:“只是东西带的不够齐全。”
慈姑在一旁道:“饮茶的东西都是按着老爷太太平日的喜好带的,总归是瓶瓶罐罐带了一大堆,还有姑娘的几个罐子。”
“这还不够么?饮茶更在乎本心。”
母亲望着笑笑,抚了抚她的额角:“笑笑说的在理,若是有合意的游客,亦可坐下来一起品茶,可好?”
“好得很!”笑笑兴奋得直拍手。
慈姑在心里列了列茶宴需要的东西,不觉又道:“只可惜,未得准备像样的茶席。”
“不是有石桌么?”笑笑思忖,“描红给我准备了一件茶青色的回纹斗篷,铺在上面权当茶席,不好么?”
母亲笑道:“好,好,看来笑笑今日定要好好设宴东君了!”
笑笑靠在母亲身边:“和娘一起,怎么都好。”
车窗外,簪花观鱼描红染碧四个丫头,已经下了车,信步走在林间路畔。笑笑道:“既是踏春,便该停下来走一走踏一踏才好。”
母亲笑道:“你这一点最像你父亲。”
于是,主仆三人下了车,此时路边皆是洁白的矮矮花树,繁若堆雪。
笑笑毕竟年少,又是看花又是追蝶,一会儿便将母亲和慈姑落在后面。
笑笑攀下一枝白花,轻轻嗅了嗅,又见那花朵都生有伞房花梗,便道:“这是白樱花吗?”
旁边一位少女道:“这是李花儿。”
“哦,原来这便是李花。”
桃李芳菲,难怪有如此容姿,只是在现代很少见到李花。
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说得便是这李花。
笑笑见少女正把一簇花往头上戴,便过去帮其簪花,只见满头的珠翠,一时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在鬓侧勉强簪了。
少女冲笑笑点头致谢,一对漂亮的直眉,看起来格外眼熟,但笑笑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应该不是很熟悉的人。
少女倒是大方爽快,望着笑笑的头发道:“这样的发鬟倒是别致,早燕,你也该学学梳这样的头。”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赶忙道:“是,小姐。”
在元龙朝,被称作小姐的,往往是官家子女,想来应该是本地官员的女儿。笑笑道:“这个发式也是在书上看来的,那梳头的书在集上便可买到。”
“明儿就让他们去买了来!”这小姐还真挺性急的。
“小姐,明儿不是集日。”丫头也太实在。
“总之尽快买来!”小姐这回真急了。
“是是,小姐。”丫头,老实了吧。
这位小姐又看了看笑笑的头饰:“这个蜜蜂啄针也好看,也是在集上买的?”
“这个……是家父在外地经商时买来的。”我要是说这个是从尼泊尔买的,你会不会让丫头也划着船去那里赶一趟集去。
“伯父在哪里经商买的?京都?京都的桃叶渡?”
桃叶渡?是个牌子?这位小姐还真是执着。
“不过是个海外小国。”笑笑边说着边开始慢慢往前踱步,自己来到元龙朝后认识的第一位外面的朋友,是一个具备浓烈好奇心的小镇女文青——她的两个丫鬟一个背着琴,一个背着琵琶。
“海外?那不都是蛮夷之地吗?我听说他们都衣不蔽体,发如蓬草。”小姐紧跟过来,亦步亦趋跟着笑笑。
那朝廷的鸿胪寺是干嘛使的?招待野人的?
元龙朝是很重视外交的朝代,笑笑已经从书中觑得一二,如今海上贸易空前繁荣,据说京都也有各国商人开的店铺。有些话既然对方递过来,便不能让它落了地,理论起来又实在不值当,于是便淡笑道:“区区小国,不足挂齿。倒是姐姐头上的珠玉成色都极好。”
夸夸你,成了吧。
“你瞧我这对步摇,是家兄从保定买来的!还有这几朵珠花,虽然珠子不大,却都是纯圆的,你可别小看这珠花,这些都是家父从京都的桃叶渡买来的,一两银子一朵呢!桃叶渡你知道么?京都最大的衣裳首饰铺子!全国最著名的首饰工匠和画样师傅都在桃叶渡!瞧,我这对耳坠子也是桃叶渡的……”
笑笑认真打量小姐的珠翠,见的确是精工巧匠。桃叶渡,既做衣裳又做首饰,不知道自己家的海意阁何日能与其比肩。笑笑看了看那镂空葫芦的珊瑚耳坠,淡淡笑道:“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小姐满足了。
“对了,你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这位小姐扫了一眼跟着笑笑身后的丫头,见其穿着干净的淡红色布裙,低眉收颔,极有规矩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不觉好奇问道。
描红始终未抬头,一直半低着头稳稳跟着姑娘,看这位偶遇的小姐,态度虽算不上嚣张,但也有一股官家子女天生的傲慢。还好自家姑娘识大体,虽然淡淡的,却并未薄了对方的面子。唐家虽然家业庞大,但毕竟此刻还在赵州过活,即便搬去了京都,那些作坊和庄子却也搬不走,还是少些麻烦的好。
笑笑回答得极其自然:“不敢枉称小姐,家父不过是小生意人。”
“哦~,如今皇上重视商业,做个小生意也是好的。我家祖上就是赵州人,家父姓丁,是咱们赵州的父母官。我叫丁璐,被明月兮佩宝璐,便是这个璐字。”一听说对方家里只是个做小生意的,丁璐把攀比的心也收了,反倒愈发亲近起来。
散州隶属于府,同县级。赵州便是散州,这里的父母官应该便是知州了,形同现代县长。
笑笑记得元龙朝同明朝的规矩一样,县令和州官不得为本地籍,既然丁家祖上便是赵州的,其父最多官到同知。赵州同知,现代论起来也是堂堂副县长呢,不记得认识县长家的孩子们啊,丁璐,好熟悉的名字。
“你呢?叫什么?”丁璐问。
“唐笑笑。”
春困难挡,午睡起来,已到申时。
描红伺候着起床,笑笑问:“那两个呢?”
“染碧晌午便去集上逛去了,那丫头不到散集绝不肯回来,出了名的‘集混子’!织金被太太叫去了,也不知何事。”描红给姑娘收拾好了,便去泡了茶来。
笑笑便在窗前坐了,望着那探进窗子的杏花枝,喝一口茶:“母亲这就许我喝龙井了?”
“太太还是吩咐少喝为宜。”描红将窗子全开了,映进一室的绿意,“这天一日暖似一日,前几日还烧火炕呢。”
“二八月,总是这样。”笑笑看了看白瓷茶碗里嫩嫩的春芽,慢慢地品着。
“今日风和日丽的,姑娘不去院子走走么?”
“懒得出去了,反正过几日要出去踏春的。”
描红一笑:“这回可称了染碧的意了,到时候便带着那可怜见的去吧。”
“人人都去,咱们也热闹一日。”
描红笑着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针线簸箩:“这是姑娘晌午要的素白大手巾,绉纱的杭绸的各两条,还有两本时新花样子,姑娘打算绣什么呢?”
答应过母亲要习女红的,如今便开始吧,不然也是无所事事。
或许是多年画工笔画的缘故,笑笑做事很能静得下心。前一世在大学期间便加入了一个蕾丝编织兴趣组,几年来从未中断过,直至来到这儿。小组除了蕾丝编织,也会穿插学一些刺绣、拼布等手工艺,因此笑笑对刺绣并不陌生,虽说绣艺一般,但好歹也能应付应付。
“上回染碧说过的松鼠葡萄,那花样子找不到了,不如我自己尝试着画画吧。”说着便拿炭笔在一条绉纱手巾一角画起来。
描红在一旁看着:“姑娘画得真好,不过几笔,这松鼠的样子就出来了。”
尽量画得简单,不然一会儿绣起来就麻烦了,走笔完成,绷上花绷子,开绣。
一时看那描红守在一旁也无趣,便道:“你若无聊便出去走走,不然,也陪着我一起绣花。”
描红点头:“姑娘也给奴婢画个样子可好?姑娘的几个香囊颜色都旧了,奴婢今日便绣个香囊吧。”
笑笑便拣出一块白绫子布,画了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燕子风筝:“今日春分,不如就绣这个吧。绣两个,沿着边缘剪开,到时候合对在一起便是了。”
里面再填上排草和桃花瓣,这样一来,形意兼有。唐笑笑有一种圆满的感觉,这些东西都是前一世在自己脑海里设计的,如今竟有空闲和条件一一实现,妙哉。
描红拿着看了许久:“这个倒新鲜有趣,把香囊做成风筝的样子,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
笑笑道:“若是好看,我们每人都做一个,到时我来画,蝴蝶风筝,金鱼风筝,蜈蚣风筝……”说得两人都笑起来。
整个后晌,主仆两个都在埋首绣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
“咱们家里的丫头们嫁人,公中可给出嫁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