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被胡主人带去摘棉花，那些棉花又白又软, 摘起来比对付矿石轻松多了。最重要的是, 可以一整天都看到光, 而不必待在黑漆漆的矿洞里, 阳光晒得他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比棉花叶子还要舒展。可惜胡主人的庄园闹了蝗灾，又把他赶回来挖矿了。
见他醒来，周围的婢女连忙上前, 将他团团围住。她们穿着华丽的服饰, 身上佩戴的宝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闪闪发光。各个肤白赛雪，身姿曼妙，五官精致得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婢女为z11宽衣, 吓得他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磕磕绊绊地叫着：“主、主人！”换来的是侍女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 “您才是主人呀！”
一面镜子摆在z11面前，它打磨的无比光滑，木质镶边上刻有花纹，复古的风格, 纹饰繁复，尽显华贵典雅。比镜子更加吸引z11的，是镜子里的人。
他很少去看自己的面容，在早上打扫房间时，偶尔会透过涮抹布的水盆，看到自己的倒影。浑浊的水泛着油腻的光泽，他的面容就在其中若隐若现。事实上，他的脸不太像其他矿工，反而有些类似监工，苍白的面颊，人类的五官，偏偏长着一双鹿角，上面伤痕累累。
也有时候瞥过垃圾车车窗的玻璃，里面映出的也是他的模样。又长又乱，杂草一样的头发，矮小的身形，瘦的只剩下一幅皮包骨。满身泥污，还有破破烂烂的衣服，与司机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不稀奇，谁让他是兽人呢？兽人合该是这样。
然而此时此刻，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五官是那样的熟悉，只是少了一对鹿角。衣服是他不曾见过的高档料子，摸起来太过柔顺，比他的肌肤还要滑腻，贴在身上，触感舒适得就像水流。他情不自禁地走近镜子，摩挲着镜面，镜子里的人和他做着同样的动作，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那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啊。
“主人，你们砍了我的角吗？”z11摸着鹿角的位置，回头问道。侍女跪在他身边，为他换上一身燕尾服。由于年纪尚小，他的身形低矮，但在裁剪得体的礼服修饰下，显得非常挺拔。他的身材本就匀称，毕竟兽人一向以优质的体能著称。
对于z11来说，他不敢反抗主人的命令，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敢不敢之分，在他的词汇里根本就没有反抗这两个字眼。他任由那些女人为他换好衣服，捧来金盏银盏，用纯净的清水替他盥洗。
她们邀请他坐上了马车，装饰奢华，还弥漫着一股草木清香，四周垂下的是水晶编织的吊帘。马车驶出古堡，大街两边跪满了人，异口同声地叫着：“主人！”声如雷震，整齐划一。
z11的手始终在发抖，非但如此，他的小便还失禁了，裤子上湿了一片。做工如此精良的裤子，却被他糟蹋了。他以为自己要被处理掉，在矿区，惹得主人不快的兽人，会被处理成为花肥。
他曾听监工抱怨过：“这些兽人全是基因重组而成，变成花肥我都怕是转基因花肥，感觉花都被他们带得长残了。但是没办法啊，总得处理掉那些骨灰，还好花也没人吃。”
z11不理解那些名词，但他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多年的经验让他感到了危险。直觉告诉他，变成花肥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直到z11离开梦境，他浑身都还在颤抖，等摸到头上的那对鹿角时，他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第二天挖矿都没停下颤抖。当天挖的矿石尚且不到平常的一半，惹得监工一阵摇头叹息：“z11，你也和他们一样，学会偷奸耍滑了吗？”监工的语气是痛惜的，鞭子却没有抽到z11身上。
系统空间内，猞猁连连摇头，机械音里满是不认同：“宿主，不要总想着你自己，试着从他的角度出发。让他体验做主人的感觉，受万人的朝拜，这只是你的想法。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非但不会激发他对平等的渴望，只会加剧他的恐惧，他觉得自己才该是跪着的那个，错位感会让他恐慌，继而迷失自我。”
接连失手，许清晏的语气带了几分埋怨：“他有自我吗？”
面对许清晏的诘问，系统的声音非常平淡，陈述出一个事实：“每一个存在的人，都有自我，区分只在于有没有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地球的佛家有一句话，叫做观自在，只有当一个人抽离出自己，分割出另一个意识体，从高中、远处，看向自己时，或许他才能意识到自身的存在。”
许清晏申请微微的发怔，许久之后，摇头轻笑：“系统，你真像一个哲学家。”
猞猁摊手：“说真的，其实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的数据库有，就搬出来卖弄一下咯。”
许清晏揉着它的脑袋：“总有一天会懂的。”他们都在成长。
只剩下三个积分了，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使用入梦令。许清晏翻来覆去地思考，非常慎重。最后还是系统安慰他：“宿主，你也不该前怕狼、后怕虎，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想太多不一定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得对，实践出真知。”许清晏道，“赌了！”最后一把，就像是牌桌上的□□，赢就赢全部，输也输光了。
z11这次出现在梦境中，既没有第一次光怪陆离的游乐场，也没有第二次黑白颠倒的世界，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是他的每一个日常。
矿区总是充斥着重型卡车的引擎声，乒乒乓乓的挖矿声，由于矿洞太过幽长，被淹没了。也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司机对他的态度比往常平和许多，垃圾车不再散发着臭味，大桶里盛着的是新鲜的饭菜。
仔细看看，矿工里居然也有人类！而监工则换成了长着牛头的兽人，他没有用鞭子抽打别人，反而一脸和气地为大家倒水，口中说着：“辛苦大伙了！晚上加餐。”
z11活了十三年，从未见过人类与兽人之间，可以相处的如此融洽。上弦月高高地爬起，他们停止了劳作，监工带着大家坐在旷野中，堆起的木柴上篝火通明。所有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语调高昂，步伐欢快，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千阳。
人群载歌载舞时，许清晏突然出现，坐在z11旁边，帮他整整被风吹散的发丝，“小弟弟，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只要你想，就可以实现，兽人和人类平等共处。”
篝火的映照下，z11的面容晦暗不明，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忽然问道：“你到底是谁？这些天来，凡是没有被车灯晃醒，就看到的世界，全是假的。太荒谬了，第一次你带我坐的，是我从没见过的；第二次你干脆隐藏了我的鹿角，让他们叫我主人；第三次更加离奇，人类怎么可能和兽人坐在一起唱歌跳舞？”
果然还是不行吗？许清晏垂首，系统说得对，不管他怎么想，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不理解z11。他玩弄着身下的草根，“我是你的守护神啊，第一次就告诉你了。”
“这才是最让我怀疑的地方！”z11高声说，“兽人根本就没有守护神，在神耀帝国，只有人类才是被神保护的；所以胡主人才会在闹蝗灾之后，驱赶我们。因为我们这些不被神保护的、卑贱的兽人出现，神才会降下责罚。我们是渎神者，生为兽人就是我们的原罪。”
周遭的场景渐渐虚化，z11亲眼看着那些人如同水纹一般淡去，他的耳边依稀响起一句话：“我会向你证明，根本就没有什么原罪，兽人也有守护神！”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很匆忙，欢迎大家一起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