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连忙加速,八人脚步迈得飞快,顾盼仍嫌他们太慢, 跳出软轿, 冲着大理寺狂奔而去。恰好遇到邵庭打马走过, 顾盼从他手中抢过缰绳:“邵庭, 借我用用你的马!”
邵庭眼睁睁地看着顾盼抢走他的大宛良驹,扬尘而去,纳罕地问道:“盼盼发什么疯呢?”许清晏走下软轿,神色凝重:“柯长风在牢里自尽了。”
阴暗的天牢中, 柯长风一头撞死在墙上, 鲜血溅湿了干草。地上, 用长棍在沙土里写着一行大字,字迹遒劲有力:“微臣愧对圣上,以死谢罪。”
顾盼冲进牢里, 托起柯长风,“醒醒啊!柯长风你醒醒啊!”鲜红的血液染了他一身,而他无知无觉。柯长风一死, 历经千辛万苦查出的盐税案线索,又要断了。
谢锦命人拉起他,“盼盼,你冷静点, 人死不能复生。”转身便和旁边的官员聊着如何写上奏的折子,柯长风已死,扬州盐税案可以到此结案了。
顾盼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谢锦,现在你满意了?你是不是就盼着结案呢?我要用刑逼问,你不许,我刚被你气走,柯长风自杀了。你那么害怕我追查下去,是不是因为盐税案和你有关!”他瞪大双眼,好似一头暴怒的雄狮。
谢锦身形清瘦,顾盼轻松就能将他拎起。他的体重很轻,声音却稳如泰山:“顾盼,放开我,大理寺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大理寺负责复审刑部的案件,是天下不平事的终审之地,最讲究证据。像你这样无凭无据地胡乱攀扯,我很怀疑你能否胜任大理寺左少卿一职。”
他们针尖对麦芒,一路吵到圣上面前。龙椅上的萧统,就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在他的长咳中,顾盼的声音不自觉地变低了,不再和谢锦争执,而是担心地唤道:“皇外祖……”
吞下紫容真人递来的丹药后,他终于停下了长咳,面色苍白,声音里满是疲惫:“谢锦,你年轻的时候锐意进取,大理寺不少酷刑都是出自你手。到老了,怎么开始讲究刑不上大夫那一套了?”
他走下龙椅,拍拍谢锦的肩膀:“不光你老了,朕也老了。回家休息几天吧,盼盼的婚事也是时候开始准备了。好好享清福,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圣上罢免了谢锦的职位,顾盼被擢升为大理寺卿,谢锦跪谢君恩。圣上催促,谢锦不敢耽搁,一离开皇宫便带着妻子赶赴顾府,商议顾盼与谢静姝的婚事。顾盼已经及冠,谢静姝也已及笄,选个吉日便能大婚了。
金銮殿内,顾盼看着圣上龙袍上的血迹,眼眶里有泪水开始打转:“皇外祖,宣太医啊!”
圣上哈哈一笑:“朕的身体好着呢,叫什么太医?”他爱怜地抚摸着顾盼的脑袋:“盼盼,朕都听人说了,坊间叫你顾青天。即便是仲正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份盛名。”
顾盼摇头:“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外祖身体还像从前那样硬朗。”
“傻孩子,人哪有不老的呢?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每个人都要走这一步。朕这一生,没有白活,不是因为一统天下的功绩,而是有长乐那样的女儿,有你这样的外孙。”圣上长叹一口气:“朕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仲正,答应朕,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与他为敌。”
圣上话里的豁达,让顾盼心生惊奇,这不像是一个沉迷于求仙问道的人能说出的话。他看向一身道袍的紫容真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看淡生死的圣上,为何会力排众议,提拔紫容呢?
紫容真人冲顾盼浅浅一笑,容貌倾城。换在从前,顾盼总要开口向圣上讨要紫容真人做男宠。现在他却同样报以一笑,心中毫无涟漪。也就是他这样曾经过尽千帆的人,才会在倾国倾城的美色前都无动于衷。
顾盼留在宫中,陪着圣上一同用膳。为了让圣上开怀,顾盼不惜彩衣娱亲。等圣上乏了,回宫休息后,顾盼匆匆赶往大理寺,连夜追查盐税案。柯长风已死,人证没了,想要再查,只能从物证上面着手。顾盼下令抄家,官兵撞开柯府的大门,当晚柯府灯火通明。
顾盼把柯府掘地三尺,搜出的东西却非常有限。柯长风家中并不像顾盼以为的那样,抬出一箱又一箱金银,相反的是十分清贫。这更让顾盼疑惑,盐税案贪污的赃款,到底去了哪里?
以前他审案的时候,都能问问许清晏,其中是否有冤情。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与公正有关的事情不再受到屏蔽,许清晏帮不了他的忙,只好对他说:“由于公子的灾厄已解,贫道已经推算不出紫气了。”
与此同时,许清晏在意念中向系统吐槽:“我都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查看案情的真相?”
系统摊手:“宿主,随着任务的完成,这个小千世界已经对你关闭了,你没有权限查看它的任何资料。”它抖抖一身棕毛,懒洋洋地说:“你不是一向讨厌顾盼吗?趁着任务完成,咱们赶快走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是不喜欢以前的顾盼,但顾盼已经判若两人,早就不是昨日的吴下阿蒙了。”
许清晏帮不上忙,洛安又离开了,顾盼少了左膀右臂,处处受到掣肘;但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是抱着从柯长风家里搜出的东西,一点一滴地硬啃。
这些东西,大理寺的官员都查过了,没有丝毫不妥之处。顾盼不甘心,亲自重查。他识字很少,专门请了一位评事,帮他查看文字资料。由于夜太深,那位评事早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好似小鸡啄米一般。
顾盼也知道,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不忍心叫醒那个打瞌睡的评事,他干脆先看那些画。更深露重,一幅幅画从顾盼眼前掠过,有高逸的山水画,有逗趣的虫鸟画,有细腻的仕女画……
看到其中一幅时,顾盼的手停下了。画上的印戳给顾盼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过了。
顾盼死死地盯着那幅画,想啊想的,始终无法唤回记忆。不知不觉间,他也睡着了。等他醒来,天光已经大亮,由于睡眠中无意识地撕扯,那幅画被他从中间撕烂了,露出书信的一角。
画竟是有夹层的!做工太过精细,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如果不是顾盼无意间撕破这幅画,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画里藏的暗信。顾盼连忙抽出那封书信,叫醒评事,请他帮忙念一下书信。评事一字一句地读完那封信,脸色越来越沉重。
顾盼气得差点拍碎身下坐的榆木椅:“好个柯长风!居然敢叛国通敌,谋权篡位。”他连忙撕开其他画,凡是带着“如你所愿”印戳的,里面全部藏有暗信。
从这些信里,能够看出盐税案的赃款,全部被他们运往一处,从邻国购买兵器,只等时机成熟,便要举事。他们还和邻国约定了,互相帮助掌管国家大权,开放通商。
顾盼顾不上今天是休沐日,匆匆赶往皇宫。路过宫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下马,那一袭粉衫昭示着马上人的身份,无人敢拦。
比起顾盼的震怒,圣上则显得平静许多。早在重查盐税案受到重重阻隔时,他就料到了案件背后所涉极大。他把那些信拿给紫容真人:“紫容,你来看看,能认出这是谁的字迹吗?”
顾盼出声阻拦:“陛下,事关重大……”圣上笑道:“无妨,紫容是朕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他见多识广,或许能看出几分端倪。”
紫容真人接过那一沓信件,看过之后,沉吟道:“字迹看不出是谁的,倒是这个印戳有些异处。时下刻工刻出的印记,多为楷体或纂体,如此飘逸的字体应当是自刻的印章。只有花乳石质地较软,才能供文人自刻印章。花乳石价格高昂,望京之中,用得起花乳石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紫容真人只看了一遍,说出的话便头头是道,顾盼连连惊叹,原来还可以这样断案!谁能想到被世人诟病的紫容真人,居然有这份见识,圣上果然知人善任。他忍不住赞道:“如果紫容真人来大理寺,恐怕也就没我这个顾青天什么事了。”
紫容真人谦虚地说:“坊间都说顾青天手下没有一件冤假错案,哪里是贫道能比得上的。”
圣上大笑:“你们就别再互相吹捧了,先说说怎么查出这个人来吧。”顾盼和紫容真人异口同声地说:“请君入瓮!”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看来你们想到一块去了。”圣上叹道,“日后有你们辅佐萧棣,朕也能放心地去了。”顾盼不愿意听他说这些丧气话,“皇外祖!”圣上笑笑,不再说话了。
此次查案,贵在一个快字。柯思远刚一招供,顾盼就让人抓了柯长风,来了个先斩后奏。否则的话,凭借柯长风的谨慎,信件早就被人销毁了。
查案快到藏在暗处的人,还没来得及部署下一次接头。而现在,邻国的人想必已经听说了柯长风被捕的消息,这样的情况下,对方提出会面,商讨进一步的措施,也在情理之中。
最妙的是,信里有每次接头的地点和暗号。如今信件只有四个人看过,对方还不知道阴谋已经被识破。只要他们伪装成邻国的人,留下再次接头的信号,不怕对方不上钩!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