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出去,照亮半个夜空的火光,反射在层层叠叠的铁甲战士上,每个人眼里,俱是嗜血的猩红光芒。
皇帝的侍卫,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总之是全部束手就擒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昭阳宫原有的,加上皇帝带来的,统共不过三五十人,在数以百计千计的叛乱者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古来颠簸不破的真理。
金色铠甲加身的卫翟,只露出一半面容,冷酷到面无表情,连眉眼都没抬。与先前那个众人眼中的愚钝痴傻的纯王,有着截然不同的气韵。
他的脸型偏于清瘦,下巴略尖,眉毛浓而硬,眼睛似是丹凤眼,但目光流转时,又有桃花眼的多情。
可惜,与他漠然的眼神,相差太大。
他,由一群侍卫簇拥着,浩浩荡荡朝着昭阳宫而来,向着他的万里江山而来。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王爷!王爷!”震耳欲聋的喊声,几乎能掀起一层屋顶。所有人,在他跨进院子的那一刻,昂然跪地拜伏,殿里的那个老皇帝,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只待屠宰的羔羊,金丝笼中的鸟雀。
众人的欢呼于他而言彷佛是空气,他依然冷冷的,没有成功之后的喜悦与振奋。
他一步步走近前,停在大殿廊檐下,语气森寒却悠闲:“人在里头?”甚至,有一丝轻佻的错觉。
“是,等王爷吩咐。”老皇帝早就被他新封的贵妃娘娘灌醉了,倒给他们省了好多事。亏了他作威作福几十年,没想到最后会在睡梦中沦为阶下囚。
卫翟的丹凤眼向上一挑,黑目微有闪动,他向着浓烈的夜空凝望了一眼,才低头,沉声道:“把他带出来。”
他隐忍二十年,蛰伏二十年,终于,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替父皇母妃报了仇。
他一声令下,一队最靠前的侍卫唰地起身,冲殿里疾走。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女子独有的甜美嗓音,响起在这个血腥残酷的夜里,显得分外突兀。
她身披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松松挽着慵妆髻,发髻上除了那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没有一点多余的配饰。银白斗篷衬得她映雪般的娇嫩肌肤,多了一丝不动声色的清冷,如云秀发上明珠美玉,莹光流转,却及不上她闲庭散步翩然而出那一刻的绝世风华。
侍卫们都不自觉得往后让了一让。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似月夜的清荷,凌波娉婷。
盈盈一福,宛然有致:“天意尽在王爷。无以为贺,小小心意,还望王爷笑纳。”
她屈膝的同时,殿门口出现一幅叫众人几乎在风中凌乱的景象,两个娇弱的侍女,又拉又抬得抱着只硕大的粽子,滚一般滚到了台阶下。
那只粽子,赫然是一国之皇。
这样的场景,配上今晚的庄重,彷佛是一出微喜的闹剧。
云岫并未抬头看男子的表情,只是轻轻侧身,让到一边道:“王爷以为,此礼如何?”
伴着她娇柔婉转如二月柳条拂过人心般细腻的语调,是地上传来的粗重喘息声,接着是惊惧的喊声:“怎么回事?放开朕,你们这群不要命的蠢材!”
老皇帝终于醒了。
其实,他本不该醒。
卫翟看都不曾朝他看一眼,只是将目光移到女子身上,他不清楚,他此刻是想杀了她还是好好看看她。
他把一切都算计到了,可是眼前的景象,他不知是他利用了她,还是她在利用他。如果她不使出这招,自己顾虑到那些预言,不会要她的命,但最多是当个花瓶般好好养着。
结果,她抢先一步下手,成了最大的功臣,自己倘若不好好赏她一番,只怕会寒了功臣们的心。
这个女人,难道真如传闻那般,他的兴趣被勾起了。
老皇帝发出猪一般的恶心叫声,却没有换来任何的反应。今时不同往日了,昔日帝皇一夕沦为阶下囚,连鸡都不如。
无论他如何嘶吼、谩骂,他的声音彷佛一发出便消失在风里,卫翟依然一动不动盯着云岫,看她有多少底气,敢于挑战自己。
云岫抿了抿唇,露出谦卑的笑。
落在卫翟眼中,那笑,却有不容人放肆的高傲和肆无忌惮的自负。
“带下去。昭阳宫……用心保护,万不能出一点差错,一应日用,仍依妃例,绝不可怠慢!”他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既然暂时不能动她,那就好生供着她,看她究竟还有多少招数要使出来。他这般决定的时候,心里隐约有丝挫败。
罢了,他还有许多后事要去料理,没功夫跟这个女人斗气。
金色的背影渐渐消失,院里慢慢安静下来,云岫身子一歪,忙扶住宫女的肩。
这一局,她赌赢了,却不知明天等待她的又是什么,也许,她会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她不会傻傻地以为新皇帝会放过她,她敢保证,现在,门外就布满了人手,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安全。
两个宫女亦是被吓到全身冒汗,小腿发软,三个人勉强扶持着回了房。
“小……小姐……咱们,不会……”这等阵仗,饶是她们,也是第一次遇见。
“你们各自安歇吧。不用伺候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瘫软般得倒在床上,不想面对任何人,也没心思安抚别人。
他们所有人,都会让她时刻绷紧了心弦。
二人知她素来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的,当下不敢多言,悄悄服侍她脱了大衣,换上寝衣,才掩上房门离开。
帐幔扯下去裹粽子了,望着头顶雕梁画栋的屋檐,云岫很累,缓缓闭上眼睛。
穿越第一天,劫持、嫁个老皇帝、宫变、当了半天的皇妃……她几乎不敢想,接下来还有多少好戏等着她。
如果是坐在电视前看戏也罢了,倒是挺精彩的,偏偏,她竟然有机会当上演员,一个时刻面临脑袋不保的“替身”演员?她几辈子不可能遇上的事情,就这么轻轻巧巧来了,还不给人准备的时间,演戏还要提前背剧本和台词呢。
云岫怀疑,她到底能撑到几时?
不过,能在任何时候睡着,也是云岫不可多得的本事。
梦中的女子,有着好看的新月般的柳眉,不画而翠,红润的樱唇,时而撅起时而带笑,甚至,发出迷迷糊糊的呻吟。
锦被,只搭到她胸前,另一半被她自己抱在怀里。
淡粉色的寝衣滑落到一侧,露出一半起伏不定的雪白胸脯,和半臂香肩。肩膀微微凹下去,彷佛开了一树脂浓香艳的海棠,高烛摇曳,花香迷离。
她秀发轻散,堆在金色的大枕上,有一撂青丝缠到了搁在被外的胳膊上,黑白分明间情思旖旎。
男子坐在床前看了半晌,轻轻的、试探的,伸出手,抚上明艳的面颊,感受着她的温暖和柔腻。手心,渐渐升起一股潮热,酥痒难耐。
他猛然放开,掉转开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目光定在荜拨作响的红烛上,喃喃自语:她……竟然是老皇帝今日才新封的馨妃,那个传说中国母凤身的馨妃。
她,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自己?
究竟,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接近自己;还是,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易家,主动送她入宫为妃,接着发生了宫变,她亲自绑了老皇帝,赢得卫翟的注意……易家,是想谋划什么,布局什么……她救自己,果真只是个偶然?
疑惑,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他不再那般笃定。
他势必要带她一起走,但卫翟既然已经清楚她的身份,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不会将这样一个女子拒之门外吧?
即使能够出宫,如何躲避追查离开江越,才是更加困难重重的事情。
望着睡得酣甜的她,他笨拙地替她盖好锦被,抚平轻颦若蹙的眉心,心中一片萧索与寂寥。
直到天边泛起青白的亮光,才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