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最后插上一只简单的碧玉簪子,云鬓倾斜,衬得少女更加灵动。
“小姐,二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渐霜站在沈从安旁,一边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让她挑选,一边轻轻地说道。
沈从安应了一声,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白玉镯子拨到右手上。流霜诧异地看看渐霜又看看沈从安,觉得渐霜和大小姐最近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又见大小姐眸眼低垂,沉静内敛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如今给小姐梳的发式美则美矣,却再也衬不了小姐的气质了。
“盯着我作什么?”沈从安一抬头,看向流霜,顾盼神飞,笑容浅浅。
流霜眼睛一亮,放下心来,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奴婢就是觉得小姐越来越美了。”
“我看你是变着法夸自己的手艺才是真!”沈从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机灵劲跟谁学的?渐霜?”
“小姐,奴婢回来了。”话音刚落,汀兰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渐霜:“奴婢一大早回来,在门口见到二小姐上了梅府的轿子。”
哼,还想跟她抢功劳?自己只不过一时嘴快告诉了她,她就真真迫不及待地当个大事来小姐跟前说了?也不知小姐愿不愿意听她说呢。
“你回来了?”沈从安回头笑嘻嘻朝她招手:“回去两天住的可好?你母亲身子怎么样了?”
汀兰小脸一红,接着颇有些高兴地回答:“我娘身子大好了,多谢大小姐关心。”其实她跟小姐撒了谎,这次回家是远房一个表哥来了,本来她不屑回去的,娘说了,远房表哥中了秀才,以后要是中了举人,她嫁过去说不定能做官家娘子的,因此才上了点心。她不是家生子,小时候家里姐妹多,是因为太穷才被卖到府里的,靠着她做了小姐的大丫鬟,近年家里情况才好转了些,相府对下人宽容,并没有拘着她们亲情往来。
“既然回来了,就陪我去母亲那请安吧。”沈从安起身,扭头看了看欲跟上来的渐霜:“你跟流霜留在长乐院吧。”
渐霜步子一顿,抬头看了看沈从安沉静的眼眸,忽然想起大小姐那天对她说的话:渐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你,并且也会维护你。
于是后退一步应道:“是。”
汀兰顺势朝她翻了个白眼:哼,想跟本姑娘争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碧水园。
“夫人,昨儿个老爷还跟妾身说到,汀晗如今说亲了,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咱们姑爷毕竟也是新科的状元,多多结交些夫人小姐,对她以后也好。”
“嗯,有帖子来请她的时候,自然会让她去的。”代氏说完又叹一口气:“倒是从安,老是宅在家里,人家帖子上门了,还是躲着不去。”
“大小姐是不爱出门。”李氏顺势说了句,却并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间的聚会,会直接送帖子给沈汀晗的并不多,虽然她才情好,无奈毕竟是个庶女,有什么大点的聚会,那帖子上都是写的沈从安的名字。她原本的意思,是让代倩云将沈从安不愿去的聚会让沈汀晗代去,却不曾想引起代氏对沈从安莫名其妙的疼惜来,真是不知所谓!
“哎,都怪我,之前病的久了,这孩子怕是也没心思出去,她原本是最爱玩的。”代氏继续叹息。
李氏在心里嗤笑:是心爱的男人被别人抢走了,伤心欲绝才是真吧?这个代氏也真是看得起自己!以为自己那个傻姑娘有多孝顺么!真是可怜!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咬牙:如果那时候毒害代氏成功了的话,二小姐和她现在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窘境,遭遇如今这样的烦恼了,上头有个人压着,做什么事都不顺畅,可惜可惜,功败垂成!
代氏也不是吃素的,如今整个碧水园防范得紧,再想耍什么花招怕是难了。
李氏正暗自思忖着,沈从安喊了声:“母亲。”
她穿了一身水绿色撒花烟罗衫走进来。烟罗衫衣如其名,质地极轻盈、薄如蝉翼,如今天气有些热了,穿上这件衣裙再配一条薄薄的沙罗披锦罩在臂间,更显整个人清爽明亮。
“给母亲请安。”沈从安行了礼,然后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一边端给代氏,一边笑着说道:“母亲劳累了,不如先喝口水。”
代氏适才讨论得口干舌燥,正觉得有些渴了,听沈从安这么一说便顺势接过,笑着喝了。
“母亲在看什么?”沈从安拿起代倩云刚刚放下的一张红色单子。
“是你二妹妹的嫁妆单子。”代倩云饮了口茶水答道。她病的那段时间,一直是李氏代管相府上下。所以这张单子是李氏之前拟的,如今她身体好了,自然要拿过来让她看看。
沈从安一行一行地看着,忽然疑惑地抬头问:“东街那两处首饰和绸缎铺子怎么也在里头了?我记得是母亲最喜欢的两处铺子呢。”
李氏脸色一变,没想到沈从安还关注这些,心下不禁恨起她的眼尖来,只能堆起笑回道:“大小姐,这些是老爷吩咐妾身添在里头的。老爷说了,毕竟是皇上赐的婚,陪嫁不能太单薄了。”
代氏开始还没有注意,听到李氏的说辞有些不悦:“大小姐不是问你这个。汀晗的陪嫁,我自然都是给她选顶好的,这是我这个主母该做的。你选的别的也就罢了,只是东街的首饰铺子和绸缎庄,是我从代府带来的,也早早记在从安以后的嫁妆单上。给换成别的吧,不会亏了她的。”
相府旗下的产业,还有哪家比东街那两间铺子生意更好、更出名、更能招揽贵人!
“这…”李氏似乎显得有些为难:“夫人说的极是。只是,二小姐就要嫁到梅府做主母,自然要学会管账、打理铺子,先前几个月就是拿东街的两间练手的,二小姐将两个铺子打理的有声有色,相爷很是高兴,您之前病了不知道,是老爷开口要赏了二小姐的。”
这句话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
二小姐是要嫁了梅府去做主母的…真是诛心!难道她是指别的人将来嫁人不是去做主母?还是,她们早已有了别的计划?话里话外说顺了嘴?
沈从安心里一阵冷笑,她自然知道她们从前的注意。于是开口打断刚准备说话的代氏,也劝道:“母亲,既然姨娘说了是父亲要给二妹妹的,二妹妹又打理得来,那咱们也别薄了父亲的好意。母亲一向疼爱二妹妹,把心爱之物送给二妹妹作陪嫁,京城的夫人们不知该怎么夸赞母亲大度呢!至于从安的嘛,从安不急,可以另外再选别的。”
代氏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这孩子,前阵子刚见了些机灵劲,怎么如今又傻乎乎的了?心口微微叹气,想再说什么,也不好说的了,只是对沈汀晗莫名多了些不满意。
却见沈从安忽然左看右看,似乎刚想起来:“母亲,二妹妹呢?往常她都在这里的,怎么今儿个不见人影了?”
说完又问旁边的汀兰:“你是不是真看见二妹妹一大早上了轿子去了梅府?”
汀兰连忙点头:“奴婢确实看见了,那个时候天刚亮,二小姐去得可早呢!”
李氏心里一阵恼恨,暗瞪了那神气活现的小丫鬟几眼:真是多事!再抬头一看,果然见代氏脸色不好了。
代倩云对李氏一直心有提防,但对沈汀晗却并不抵触。一来代氏眼里她的的确确只是个孩子;二来沈汀晗一直恭谨有礼,对她这个主母也算孝顺。
不过如今将她与沈从安这个亲生的对比:便看出沈汀晗有做戏的成分了,一直以来跟前服侍,言语里都是希望她把她收到名下的意思。其实代氏不是没存过这样的心思,只是李家和李氏实在膈应,沈汀晗毕竟还是年纪小,做样子也不彻底,她来亲近代氏,却也依然跟李氏亲厚,李氏这人鬼主意多,她就存了分警惕。而沈汀晗知道这条路无望后,果然也来得不甚勤了。
“回夫人,回大小姐,是早晨梅府的人来,说得了几朵极名贵的花,请二小姐前去观赏的呢。”李氏连忙解释:“其实是梅府来了范家的嫡小姐,所以才请二小姐去作陪的。”范家的嫡小姐,过几年是要许给城王爷做王妃的,当年梅仕诚初进京城、落魄之时,范大人曾请梅仕诚去家中教导自己当时尚且年幼的女儿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因此梅仕诚与范家存了这样的师徒情分,走动走动的确是有益无害。
“那真是不巧了,我原本约了昌顺伯府的上官小姐,准备与汀晗一起去的呢。”沈从安似乎很懊恼,继而问道:“那梅府来请二小姐,是正正经经地递了帖子来的吗?别一辆马车,就将二妹妹接走了,当咱们相府的千金小姐是什么呢?”
沈从安这话说得犀利,就算是有名气的艺伎,有人相邀也是要递帖子请的,如今沈汀晗还没嫁到梅府,这般做法太毁名节,岂不是连妓女也不如了?
李氏连忙吱吱唔唔:“这…这…妾身不清楚…”
“诶呀,那可怎么好!要是让范小姐知道,不把咱们相府看扁了!”沈从安咋呼道。
话音刚落,代氏嘭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到桌上,怒斥道:“如今是怎么了?我病了一场,府里规矩倒变了!敢情之前都是做给我看哄我呢?虽说跟梅府定了亲了,那也该由梅府正正经经地递了帖子来,再决定去不去!岂能随意跑到人家府上去,相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知道的是她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多作践自己的庶女呢!”
“夫人恕罪,想是二小姐一时疏忽了。”李氏连忙跪下。
“唉,妹妹真是心急,梅府的花有那么好看?惹得我也想去瞧瞧呢。”沈从安叹息一声,出主意道:“母亲,妹妹许是无心的。不如现在派人去梅府,重新要了帖子,也舍得别人知道了说闲话。”
代氏心气难消,沈汀晗之前的孝顺都是作伪这个想法让她难以平静,于是越加不快。
“来人,给我去梅府,正正经经地要了帖子来!”
现在去梅府,还有外人在,这不是打二小姐和梅府的脸吗!
沈从安笑得人畜无害,在李氏看来,却是那样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