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帐之中浓郁的檀香,以及身边锦被里入手的冰凉,让上官嫣顿觉惆怅。
六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六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六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哼,完不了。
明明一早便醒了,她偏偏在榻上蹉跎到帝、后驾到才姗姗起身。命侍奉梳洗的宫女只随意束了个髻,套上了件守丧素衣,斜倚着,命人宣帝、后入了内堂。
皇后闻言面色一怔,皇帝却泛出了然笑意。随后一对新人入了内堂。
新帝和皇后并列同行,给安卧榻上的太后见礼。上官嫣猜宇文连城昨夜从她这儿走后便回了洞房。宇文连城面上看不出神色,也不知这贺家的女儿有没有得皇帝欢心。
不试,怎会知道?
上官嫣在宫女的搀扶下,半坐起身子,倚在床榻的阑干上,饮了贺成君递上的茶水,慵懒道:“皇后乃是三朝元老之女,教养见识自是不寻常。哀家知你孝贤,往后这晨昏定省便也不必了。”
一番话说得贺成君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所谓三朝元老,东凌新皇与先帝算作二朝,还有一朝,便是前朝。
前朝时任兵部尚书一职的,也是她那左右逢源的父亲——贺鸿章。当年大周覆灭,贺鸿章因其反应迅速的“弃暗投明”,而成为东凌的开国三公之一。而后的证据也表明,政变当日未央宫宫门大开,御林军倒戈,也同其脱不了干系!
贺成君瞧了眼面前只比自己虚长一岁的太后“婆婆”,清清淡淡的眉,微不可察颦了一瞬,继而又很识大体的颔首行礼道:“臣妾谨遵懿旨!”起身后,面上又恢复来时的温婉端庄。
上官嫣忽而将茶盏放进旁边宫女端着的托盘之中,惊呼下了地,仓促中,连鞋袜也未来得及穿上,冲到宇文连城面前,指着贺成君髻上一颗南海明珠,道:“你的皇后簪了我的簪子,阿城,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这南海明珠原本是历代皇后凤冠上点睛的珍珠。因前朝末代皇后,即上官嫣的母后觉着凤冠太过沉重,便命工匠将这明珠取下,重新打造了一款簪子。从此,便可惬意佩戴。
这簪子是她的,也是她母后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今日借此刁难贺成君,虽只是借题发挥,但也无外乎内心真实情感。
宇文连城看了眼一双踩在地砖上的玉足,清冷道:“皇后,太后留在甘泉宫的东西,你一概不要擅自动了。”
贺成君咬唇望着宇文连城——她的夫君,她的天,想分辨,他方才所说,除却绝情,是否还有言不由衷的无奈,和言外之意?然而,她所看见的,只是她的夫君绝不转瞬的皱眉看着地。
贺成君想起,入宫前便隐约听人提及,皇帝同太后……当时她尚沉浸在凤袍、后冠笼罩下的荣耀,对这样的无稽之谈只是嗤之以鼻。
她微微定了定心神,不能乱。
皇后谦逊有礼道:“是。今儿回宫,我便让人收拾了宫中物件,给太后送来。”
“来人,掌嘴二十!”忽然太后提高了嗓音,命道。就等着你这句!
上官嫣身边,除了四大、高手,其余都是宇文连城的人。但是,使唤起来,他们倒也利索。
上官嫣身后的宫女听命,上前便开始对正愕然的皇后行刑。
耳光响亮之中,上官嫣道:“我这儿青灯古佛的,你送那些俗物来,是要佛祖怪罪我刻意辱没?还是,分明要将哀家赶出甘泉宫啊?”
继而转向宇文连城委屈道:“甘泉宫原本便是哀家的住所,哀家自请来这承恩寺为先帝守丧,为皇上和东凌祈福,无暇顾及甘泉宫内的身外之物。没成想,皇上你添了新人,忘旧人。守完丧,你将如何安置哀家?”
“这未央宫九百九十九间宫殿,只要太后中意,朕都恩准。”
上官嫣不依不饶:“哀家在甘泉宫住得好好的,甘泉宫中有哀家很多美好回忆,哀家哪里也不去!”
皇帝闻言,不由一僵。
皇后被执事的宫女不遗余力的掌嘴,已然轰轰耳鸣。二十个耳光,行刑完之后,皇后红肿着脸颊,在嗡嗡耳鸣声中听见了皇上略带宠溺道:“好好好,那便让皇后搬了罢!”
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太后横抱起,一边大步流星朝榻上走去,一边嗔怪道:“你身子还没好利落,地上这么凉,也不知道穿鞋袜!”
贺成君虽已然猜度,皇帝和太后……不一般,但是没有料到,皇帝会如此……旁若无人!置自己这皇后于何地!
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这个男人的心此刻向者那妖媚太后,况且自己在皇帝身边,还有父亲交付的重大使命!
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来日,郎心似铁终究被自己融化,她再来一雪前耻也不晚。上官嫣,只求,你能活到那一天!
上官嫣被宇文连城稳妥抱着,她的手搁在皇帝肩上,越过皇帝的肩膀,她望着贺成君颓败的模样,道:“看来,皇后并不如哀家所想一般孝贤。也不适合掌管后宫凤印。”而后,转向抱着自己的宇文连城,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说呢?阿城。”
宇文连城转向她,对上她狡黠的眼,道:“便如太后所愿,后宫凤印,依旧由太后掌管。”
上官嫣勾起一抹醉人笑意。
宇文连城头也不回,命道:“皇后,你跪安罢。”
贺成君生生隐忍住怒火,礼礼道道的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