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凌国新帝的大婚便设在登基大典之后。册封皇后——贺成君,其父正是位列三公之首的贺鸿章。
皇后乘坐的凤舆,金顶金凤,着以威严气派的明黄色,自皇城正南门,沿未央宫的中轴线入主中宫。这是唯有皇后才能享有的殊荣。贺成君手执当今太后亲赐的玉如意,红盖头下嘴角轻扬:你看,我赢了。
皇后在甘泉宫前下轿,执事的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如意,递上宝瓶,皇后怀抱宝瓶前往宫内。身后响起命妇们传唱歌声:“宝瓶本是圣人留,轩辕黄帝起根由。今日落在新人手,富贵荣华万万秋。”
皇后由一命妇挽着,和着末了那句“富贵荣华万万秋”,踩着笃定的脚步,入了宫门。
红鸾帐下,她端坐着,葱白双手在膝上交叠。直至红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明黄的衣角,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盖头如期待一般被掀开,入眼便是皇帝俊朗的容颜。他是整个东凌所有韶龄女子的梦想,也是她整个青涩年华的绮丽夙愿,如今,他是她的夫君——思及此,贺成君的心中便心潮澎湃。
她盈盈拜倒在帝王脚下,皇帝却没有同料想一般,在她将跪未跪之时将她搀扶,免其跪拜之礼。贺成君顿觉忐忑,婉转成调:“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平身。”那声音如同穿透心房的利刃一般凉薄淡漠——一如既往。
贺成君起身,迎上皇帝犀利眸光,小心翼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她已准备好将自己彻底奉献,准备了这么多年。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进来一内侍。贺成君皱眉循声望去。帝后的洞房原本是何等庄隆肃穆之所在,岂容闲杂人等滋扰!瞥眼却见宇文连城面上并未有苛责之意。
那内侍行礼后附在宇文连城耳侧说了些什么,贺成君有心细辨,却有碍于如今“母仪天下”的尊贵。
她只见皇帝面上的凉薄被阴霾代替,一双凤眸之中满是喷薄而出的焰火,他的拳头在龙袍的袖口下被攥的发出了咯咯声响。
未等内侍语罢,宇文连城已然一脚将其踹倒。贺成君虽隔着距离,也被宇文连城的戾气所震慑。她退后了几步,惶恐不安地望向皇帝。受惊的凝望着宇文连城:“皇上?”
皇帝脸上是她不曾见过地愤怒张狂。继而,她听得宇文连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摆驾——承恩寺!”
随即皇帝撇下娇艳的新娘,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离去。
承恩寺?那不是她——为先帝守丧的地方吗?
梁上燕,轻呢喃,喜房之中徒留贺成君,不禁娑娑两行清泪:我没输,我怎会输?贺成君摩挲着喜袍之上的百鸟朝凤图,针针考究的纹路,倔强拭泪:至少,这皇后的殊荣,是我的。
——
承恩寺,位于未央宫西北角,是皇家的御用寺院,也是,前朝长乐公主即东凌国如今的太后替东凌国已故皇帝宇文忌守丧祈福之所在。
入夜的佛堂显得愈发静谧。唯有堂前一抹清丽消瘦的身影,手执佛经,念念有词的声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长发及腰,随意倾泻如墨藻,虽只身着一袭青衣薄衫,却难掩其身段中刻骨的华丽风流。所谓顾盼生辉,不过如此。只是,手执经卷的手有着赫然的残缺——原本小指的地方却空空如也。然而,这并不影响她自成一派的风流。
继而佛堂虚掩的门被一脚踹开,眼前出现一明黄身影。
宇文连城厉声质问:“上官嫣,你把我的孩子怎样了?”
上官嫣皓腕翻转,漫不经心随意翻动着书页。小指处那骇人伤疤便这样不加粉饰的暴露人前,宇文连城看了,下意识撇脸垂目,袖笼里的拳却愈发紧了紧。
她并未抬眸,清清淡淡开口:“你的种,我怎会留?”是一副初春细雨的好嗓子,有种冷月微光的韵味。
宇文连城额间的青筋暴起,他踱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来到她所伏案几前。
上官嫣忽而想起了什么,将身侧妥善包裹的一包袱放置案几上,道:“这是我滑胎时留下的血衣,你且留着设冢。胎儿尚未成形,所以未知男女。死忌便在今日,跟你登基同日,方便你记得。”
上官嫣没有察觉宇文连城眼底愈发深沉的乌青。她自顾自清清浅浅说着,如同说着今日乍暖还寒的天气一般,无关痛痒。脸苍白,眼清澈,笑无邪。分明是少女的容颜,眸中却镌刻了太多炎凉。让人有上前将她捏碎的冲动。
宇文连城伸出大掌,钳制住她的下颚,粗暴的劲道足以令这个羸弱凉薄的女子不能承受。可她始终没有敛眉,始终用淡漠空洞的眸子凝望着他。
宇文连城的神情如同困兽,嘶吼:“你以为如此,朕便会放过你吗,母后?”
“放过了前朝的长乐公主,你又如何以正统自居,号令诸侯?”上官嫣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触及不知处的远方,笑,嘴角是倾国倾城的弧度,却又分明带着讥讽,并不费心掩饰。
宇文连城的目光触到了她几乎失了血色的唇,朝身后一众随从喝道:“谁给她的药,诛九族!”
被钳制在他怀中的上官嫣抬头,对上宇文连城的凶残,悠悠启齿:“我从来不是悲悯之人。这天下已没有我上官嫣在意的人,所以,阿城,即便你杀光天下之人,我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撩拨起他的怒火。除却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漠君子。唯独在她面前,自己成了受伤张狂的小兽。
他将她禁锢在怀中,这景象,远远望去,两人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契合与赏心悦目。他们都是一类人,轻易便可魅惑苍生。
宇文连城没有放开怀中柔弱无骨的娇羞美人,尽管他叫这美人“母后”,尽管,她是前朝公主,如今已是当朝太后。
年轻的帝王用粗糙的手掌轻抚了她毫无血色的唇,在众人失声讶异之下,狠狠吻了下去。一只大掌托住她的后脑,不容她退却。另一只游走在她身上,轻车熟路来去自如像是他自己的。
宇文连城的首席内侍见状,屏退众人,仓皇关门,将私隐的空间留给皇帝和……太后。这是这座雄伟的未央宫中最辛密的事情,但是皇帝和太后却没有丝毫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