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明白，这时候再谈什么宏伟规划、江山社稷已经晚了，楚靖煊和楚越漓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撼动根本难于登天，但就算自己已经权势不在，他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以及数万百姓的面宣称，自己在驾崩之前，会将继承皇位的储君人选昭告天下，言外之意就是说，不管谁最后登上帝位，若非他钦点者，一缕视为谋权篡位。这样的话，即便楚靖煊和楚越漓有本事逼宫，他们这个帝位，也坐得不安稳，名不正言不顺，历史会让他们遗臭万年，连死后亦会遭人唾弃。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们多多少少要有所忌惮。
皇帝有自己的打算，楚靖煊和楚越漓也有自己的打算，楚靖煊所依仗的是民心，楚越漓拥有的筹码则是人脉，皇帝的权利再大，也不是任何事都能为所欲为，不管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终究还是要选出一个储君人选，皇帝心机耍的着实没有必要，说来说去，他终究还是不甘心而已，即便知道，这皇位最终还是要落于他和楚靖煊的头上，也绝不叫他们好过。
他想让他们斗，最好斗个你死我活，哪怕这江山社稷交到个昏君手上也无所谓，只要楚越漓和楚靖煊得不到，他便算是赢了。
皇帝这心思，楚越漓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但就算猜到，也只能顺了他的意来，要夺得皇位，就必须与楚靖煊争，与楚靖煊斗，至于结果是怎样的，他压根不在意，因为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胜利。
把命豁出去，尊严名声全都不要，破釜沉舟也要得到那个位置，楚靖煊未必敢如他这般孤注一掷。
“你根本就无心皇位。”朝会后，待殿中百官散去，楚靖煊走至楚越漓身侧，淡淡看着对面长长的汉白玉官道，轻声开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楚越漓与这位四皇子向来交情不深，以往天天见面，也没打过几回招呼，这一次，算是两人之间最正式的一次交谈。
他走得很慢，眼前那条长长的，像是直通天际的白玉通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忠亲王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俗人，这天下不想做皇帝的人有几个呢？”他转脸斜睨他一眼：“忠亲王自己都对那个位置毫无抵抗力，更何况是我？”
事情既然已经说开，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楚靖煊微微一笑，道：“是啊，身为天潢贵胄，兄弟们身上都流着同样的皇室血脉，谁又能甘心低他人一等呢？高高在上的权利，总是令人向往的，我的母妃身份虽算不得最尊贵的，但也是父皇亲封的贵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权利与地位，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得到那个至尊无上的宝座，可是你……”他蓦地顿了顿，眼瞳深处有一抹浅浅的光泽划过，语声也忽而变了味道，带着一丝阴霾的冷鸷：“争夺皇位和为顾家平反比起来，相比后者对你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吧。”
楚靖煊的口吻，闲适得就似在闲话家常，但当那句为“顾家平反”脱口的瞬间，楚越漓脸色一青，霎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了一起，“忠亲王这话是何意思？”
楚靖煊看也不看他，只在嘴边噙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什么意思，瑞王应该很清楚，不需要我说第二遍。”
他的口吻太笃定，连眼神都是发亮的，看起来并非是在危言耸听。楚越漓的脊背有些发寒，垂在两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狠狠捏起，他想不通楚靖煊是怎么知道这件隐秘之事的，但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要冷静，绝不能让楚靖煊看出任何端倪。
“三人成虎这个成语，不知忠亲王听过没有？”
“瑞王是在考量我的学问吗？”
“考量学问不敢当，只是想借这个成语说明一件事。”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缓缓背到身后：“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世上没有绝对真实的事，也没有绝对虚假的事，端看人们愿不愿相信，肯不肯去相信，忠亲王怎么说都可以，也许说得多了，所有人都会相信真的有老虎出现，但也要小心，狼来了喊的次数太多，只怕最后会自食恶果。”
似乎对他的影射毫无察觉，楚靖煊赞同地点点头：“瑞王说的没错，谎话说得多了，的确会自食恶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向楚越漓：“对了，很久没有见到秦家小姐了，反倒是哪位谈姑娘，还一直住在瑞王府，怎么？是瑞王喜新厌旧，要将这位谈小姐扶为正妃，还是秦家小姐自觉受骗，一气之下决然离开王府，逍遥天地去了？”
比起以顾家平反一事刺激他，用秦向晚来重创他，似乎收效更佳，楚靖煊看到楚越漓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眼中还透着一丝惶恐懊悔的紧张之色，只是简单得提了提那个女子，他表现出得狼狈远远超过楚靖煊的预料。
他觉得很纳罕，也觉得很诧异，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竟能叫一向八风不动的楚越漓失魂落魄至此。
不解的同时，亦感到一阵深深的失落，不管他们之间有何爱恨恩怨，那都是与自己无关的，在他眼中，楚越漓明明是个可怜可悲的人，但在这一刻，他却无来由得羡慕起他来，至少她还会恨他怨他，而对自己，她大概连埋怨，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吧。
不知道再见面时，她会如何待他，他可以用言语尽情地讽刺打压楚越漓，然而当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深深刺伤的，还有自己的心。
伤情的当口，一旁的人似乎缓过劲来了，又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就如那笑看繁华三千，亦无伤无痛的神仙：“有些事情，不经历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好在一切还有转圜余地，亡羊补牢还有个补的机会，怕就怕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这回换楚靖煊惨白了脸，想要出言反驳，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楚越漓说的都是实话，是一直藏在他心中的梦魇，最害怕的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他哪里还有勇气辩驳？虽然他的脊背一直挺得笔直，虽然他的表情一直沉稳冷静，虽然他依旧微笑如初，但实际上，这一场不见血的较量，他早已溃不成军。
秦向晚，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繁花如新的早晨，你，可有想起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