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发现卿衣还是如以前一样坐在山底,等着她回来。卿衣也看见了她,弯下眸,堪比月儿清澈。失神片刻,她想,岁月静好,随遇而安,大抵就是这样的。
她飞奔过去,跳进卿衣怀中,小脑袋还在他的脸上摩挲了几下,“小家伙想我了吧。”狐月的神色略显傲娇,眼前的人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狐月两三步就到了小木屋。
月如钩,山头隐藏在一片氤氲中。
狐月靠在卿衣怀里睡着了,仿佛一梦千年。
梦里有结冰了的湖,有枯萎了的滕树,树下的女孩儿睡着了,她悄悄的走进了,可女孩儿的模样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有一阵风吹过,挂在树枝上的铃铛摇了摇,女孩儿眼看要睁开眼了…
“醒了。”卿衣推开木窗,早春的空气是最沁人心脾的,狐月也不知何时换回人形的。她摩挲着手,走到了卿衣身旁,今日又是去见仙狐娘娘的时候了,每次她从狐狸变回人身都的去拜会娘娘,与卿衣来说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才能放心,只是去仙狐宫的路…。
倒不是上天下地九重天那样难走,只是也不见得简单。
因为是灵气最重的地方自然不乏一些误入歧途妄想升仙的妖魔鬼怪。
小小狐妖能通过这浮生路,说不出是运气还是冥冥注定,娘娘对于前来拜会的人的额头上都点上一笔了已保来年平安。
出了梵璃山,踏上浮生路便开始有红色的小雨淅淅沥沥滴落下来,卿衣将狐月一搂圈进怀里,这雨水雾气太重,狐月甚至看不清楚前路,只好埋着头跟着卿衣一路前行。
“卿衣我现在闭着眼睛,想一个问题,如果前方刀山火海你死了,我怎么办?”狐月歇了口气又继续笑道“后来我又一想,根本不用想这个问题,如果你死了,我肯定要好好活着。”
来不及听到狐月的解释,如网罩般的妖气袭来,茫茫云海翻腾不止,苍穹之上秃鹰飞腾,一阵阵嘶吼倒是吓足了狐月。
“别听别看别动。”一如既往,狐月站在原地闭上眼睛,身子不敢前移一步,静待一切归于巨响。她从不多问,为何卿衣总能化险为夷,因为有些事心领神会,一半一半将就将就,往往比刨根问底来的简单。
可这次狐月却没忍住,睁了眼睛,她看见了天空中翻腾的妖怪,一点点朝这边聚拢,四周的花草瞬间枯萎消散。
浮生路上集聚了世上所有的怨灵,因为得不到超度,只能被关在这里,可只要通过了这条路,便能看见奈何桥与忘川水,在远处就是狐仙娘娘的居处。
突然一抹孤魂朝狐月袭来,她看见孤魂的眼球掉了出来,惊呼的倒退了几步,四周的雾气让她感觉呼吸都十分难过。
猛的一阵,她被带入怀抱之中,“说好了别看。”
一阵清香堵住瘴气,怨灵开始嘈杂起来,它们如离弦的剑气,冲向中心,卿衣将狐月护在怀中,如同一道光束,打散远来的孤魂。逐渐四周的怨灵开始消散,狐月以为这就是结束,殊不知周围已经被布置的如同迷宫一般,她和卿衣绕了几转都无法走出。
“什么个鬼地方,每次来都是这些妖物,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啊!”狐月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卿衣反正现在走不出去,坐下来休息!”她拉扯过卿衣的衣袖,示意让他坐在身旁,卿衣是不会忤逆狐月的,他顺势坐了下来,试图让狐月舒服些,他将肩膀移了过去,让狐月枕了上去。
“过了这就是忘川河和奈何桥了。”
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就是由忘川河化之为分界,忘川河上有奈何桥,奈何桥上坐着的老婆婆就是孟婆,她会问每一个过桥的灵魂,是否要喝下孟婆汤。喝,则忘记前世的一切,重新来过。然而总有不愿忘记所爱之人的人,那么他们就必须跳下这忘川河,忍受千年的煎熬,才可再入轮回。然而这千年之内,他们一次又一次看到所爱之人度过奈何桥,却又无法与他们相遇…。
正想着,突然卿衣起身将狐月护在身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断头的妖物,它显得有些紧张“我。我可以带你们走出去,不过。我有个要求,我想去忘川河。”
卿衣眉头一紧,眼神冷冽“你可知你已经无法进入六道轮回,再去也是徒然。”
“我知道,只是…。有人还在等我,我只想让她安心,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带你们出去。”他再次强调,着急的围着卿衣打转。
“要不要相信你呢?可是你长得好丑!”狐月拉过他掉在肩膀上的小辫子,她为难的将辫子在手指上绕了一转又一转“好吧,看你这么丑也作不了什么怪。”
断头鬼想要道谢,弯了弯身子,悬在脖子上的头就在空气中摇晃了几下,狐月真怕就这样掉了下来才慎人!
“我原本是乡试的才人,有个美貌的妻子,可地方恶霸,欺我穷弱,贪恋妻子美貌,活生生叫人将我推下山崖,而我的妻子不忍欺辱也同我殉了葬。我与妻子本约好一同六道轮回,来世再做夫妻,可是我实不忍恶霸继续欺人,…。如今才会落到人不是人,鬼不象鬼,无法落入六道。”狐月看见断头鬼,使劲眨着眼睛,心里有万分委屈,却无法落泪,因为人死后化成妖魔,便再无泪水。“只是我的妻子,她是无辜的,为了我至今都在忘川水内煎熬。”
说话间,似乎已经走到了终点,只是瘴气太重,无法打破结界,眼看忘川河就在前方却无法再向前一步。“你们想想办法啊,我的妻子就在前面啊。就在前面。”断头鬼急得上蹿下跳,因为每每走到此时他就只能止步,远远看着妻子被浸泡在忘川河里受尽苦难。
“何苦啊,何苦啊蔓儿。”断头鬼贴近结界就被弹了回来,却又再一次爬了过去。
狐月再次看见忘川河也是触目惊心,忘川河水泛着血黄,里面全是孤魂野鬼,河上腥风阵阵,虫蛇遍布。
忘川河里的孤魂能看见前世最爱,千年之中,看她投胎转世,她却无法看见你,你盼她不喝孟婆汤,却又舍不得她在忘川河中承受千年之苦。
“让开。”卿衣上前将狐月挡在身后,他抬手,咬破手指,豆大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孤魂野鬼闻到了血腥味很快就朝此处聚集,这次大概是狐月见过最多的鬼魂,各种各样的皆有。
突然,卿衣一击,巨大的声响将野鬼震开,从结界上开始稀开一个裂口,慢慢开始变大,“走!”卿衣拉过狐月,狐月回头看着断头鬼还在原地,就赶忙一只手抓住断头鬼。趁着结界还未封上,三人顺利闯了进来。
“谢谢两位恩人。”断头鬼道了谢,远看妻子还在忘川河中漂浮,“她生前是最爱美,我的妻子是最好的姑娘,只是我再今生无法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哪怕是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去吧。”卿衣突然将断头鬼拉进自己身体。
不知这是积蓄多少年的拥抱,只是在卿衣说出“去吧”的时候爆发了,他的眼泪拼命从卿衣眼眶掉下来,他顾不了道谢,直冲下了忘川河,在茫茫孤魂中一把抓过那个女子,妻子在忘川河中受尽苦难,甚至开始忘记了当初为何要在这等待,等待的究竟又是,直到这个措手不及的又久违的拥抱。
她停在这里十年不敢走下去,等着不过是这样的一个答案,说好要一起喝下孟婆汤,为何苦苦等不来他的人,说好来世还要再做夫妻,为何只有她一人受尽苦难。
她心中的苦泪,在拥抱的瞬间一下汹涌了,她浑浊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温热,木纳四肢也开始学会回应,她似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所要等待的。她泪水流进忘川河里,竟让一方血水变得清凉。“好久不见。”妻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他最后一次看见了妻子的笑颜,仿佛回到许多年,女子也是这样冲她笑了笑,便注定了今生情缘。
“来生再见。”他轻轻吻掉姑娘眼角的泪珠,瞬间又抽离出卿衣的身体,魂魄悬在空中,狐月此时才看清楚断头鬼是个样貌俊秀的书生模样,他对着妻子笑了笑,然后如同一阵幻影消散。
奈何桥上回望天,实在奈何不能言。
今生已尽无归路,唯向那边去。
千年之后再忘川河中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返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