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突如其来的亲昵,余丰的思绪被打断,侧过头观察起男子来。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有些自然地微卷,有两条粗长的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挺带钩的鼻子,宽厚的嘴唇,健康的小麦肤色,。组合起来是个英俊的男人。他嘴唇微扬,眉眼带笑,是个性情开朗的人,他的生后中有着各种乐观向上的因素。而她却只是个偏执的孤独者。他们在一起是对的吗?余丰移开了目光,侧头思索。
男子任由怀里的妻子(是的,这是他的妻子,不容置疑的)打量自己。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但更多的是疑问,他知道这些疑问需要他去给答案,那是他的责任。
“我饿了,我们起床去吃早饭吧。动作快点的话还能赶上你的小月和方老师他们的婚礼。”男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她想太多,她不应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应该是坚强、快乐而活跃的,一如他刚遇见她那会。
“真的?”余丰的心思终于被拉了回来,毕竟那两个人是她认定了的朋友。
“当然,不过要是某人赖床的话那就可能……”男子喜欢看到他的妻子有生气的模样。
余丰恨不得立即飞到他们身边去,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可立即有红着脸躲回了被里。男子见状不由大笑恰里,直把某人笑得连脑袋都藏进了被子里。
“去!把我的衣服拿给我!”余丰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语气中不觉染上了一层羞涩。
“好!赶紧把脑袋伸出来吧,别憋坏了!”男子笑着从床上起了来,走到衣柜前开门取了衣服,转身又发现了一颗熟透的苹果闪进了被里,不由再次开怀大笑起来,他的妻子还是很可爱的嘛。直到他穿好衣服才把余丰从被子里哄了出来,之后便被赶出了房门。但笑声仍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进了余丰的耳朵,让她好不尴尬。
吃早饭时终于不是昨晚的大食会了,只有男子的父母兄弟姐妹。余丰在男子的介绍下一一打了招呼。从他们的言语和神情中,余丰无不感到了一种从他们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对男子和她的敬重,很是奇怪,不过她美誉深究,因为心里还惦记着小月和方老师。匆匆吃了早饭便和男子一起驱车向金牛村出发。
“我的手机呢?”余丰发现这车子就是那天带她到山里的那辆,对于她的手机的记忆便复苏了。
“这里!那天它砸得我的脑袋特别疼,要不是想起它的主人是谁,我定将它毁尸灭迹!”男子从窗台上将手机递给了坐在旁边的余丰,嘴里倒是抱怨不停。
余丰自动忽略男子的怨气,从包里拿出电池装好,开机,信号满满的!骗子!余丰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男子则厚着脸皮回以一笑。
手机刚刚恢复工作状态,一连窜的信息提示便响个不停,还未提示完毕,电话便以占线的姿势走了进来。余丰不由头皮发麻,按下了接听键,远离耳边。
“你个丫头去哪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关机!限你两天,记住,一分不多,一秒不少地给我滚回来!”怒吼从话筒里以超分贝的形势破空而出。
“学长——”余丰用上杀手锏,惹来男子一脸的不满,他后悔了,后悔没把那该死的手机扔山沟沟里去。
“唉!谁叫我们对你没辙呢!快回来吧,我们想你了!”对方果然中招,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学长,给你们说个事,你听了可不许激动,可以吗?”余丰试探着问道。这几个学长不是她的亲人却胜似亲人,她最不愿的便是惹他们伤心或失望。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说吧!”对方说。
“那个,就是,我进城了!”余丰一副死就死吧的表情惹来了话里话外一干男人的不满。
“进城?你是说,你把自己围起来了?”对方不可置信地吼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余丰小心地答道。
“谁?是哪个王八蛋抢走了我们最可爱的小师妹!要是让我们见到,我们定会——”电话那端暂停了一下。会什么呢?男子扯长了耳朵准备挺清楚好做好防御工事。谁知电话那端却传来“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太可爱了!太有才了!居然让我们偏执的独行侠进城了,再无机会嘲笑我们这些城内汉了!太感谢那个王八蛋了,我们代表全人类感谢他——”
余丰黑着脸挂了电话,男子则在一旁郁闷不已,王八蛋?他那块地方看起来有那种潜质了?
到金牛村的时候正遇上迎嫁的队伍进村。
余丰一眼便认出了两对新人的所在。新娘穿着大红的嫁衣,并没有带着头帕,可以看到那娇艳如花的容颜,还有那新娘身旁的新郎,方老师正一笑人才地带着祥和的笑容应对着周围人们的祝贺。
方恒和小月似心有所牵地将目光转向了村口,那晨光中站着的不正是他们心绪所牵的人儿吗?只见她一脸笑意地注视着他们,而不可忽视的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如神邸般存在的男子,就如同受到召唤般,所有的人几乎同时跪在了地上,并致以最虔诚的叩首。
这是怎么回事?余丰疑惑地看着这种情况,难道这是对客人的欢迎?不会太隆重了些?却听到了身旁男子说:“神灵与她的子民同在,赐福于每一位给得到幸福的人。起吧。”
面对余丰疑惑不解的眼神,男子耸耸肩:“我是这里的大祭师,拥有与神灵同在的权力。”
小月与方恒一脸忧郁地看向余丰,他们不太确定他们是否还有资格走近她,却见对方从村口的那个小坡上走了下来,一直向着他们走来,无关人士让出了一条通道。
“祝贺你们,小月,方老师。”余丰上前握住两人的手稍显激动地说。
“余丰——”小月激动地扑进余丰的怀里。
方恒只是用他那部沾世尘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他将要深埋心底的女子。
“她是我妻子。”男子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余丰身旁,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惊了一干人,祭母!众人再次下跪,行礼的对象是余丰。余丰有些无措地看着男子。
“像我刚刚那样说就好了。”男子附在余丰耳边轻轻地说道。
余丰莫名其妙地照葫芦画瓢地说了一遍,众人起来后一脸崇敬地看着她和男子。小月和方恒也自动地疏远了与余丰的距离,那个位置的人是需要他们仰视的。余丰也发现了小月和方恒的动作,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祝贺了他们便和男子一起离开了村子,她现在成不了他们的朋友了,何必勉强呢,勉强总不会有幸福的。
“看来我的身份让你不开心了?”男子对上了车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发呆的余丰说。
“不是,我是在想一些别的东西。”余丰头也不回地说。
“是吗?如果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我是你丈夫,你最亲近的人。”男子语重心长地说。
余丰只是回过头看了男子一眼。诉说?她没有这种习惯。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直安静地回到了男子的家。
余丰当晚提出要回她工作的城市看看,男子则要求再住一段时间,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且他们的婚礼仪式并没有完全结束,还有一些其他的环节待续。
余丰没有想到的是,她等到的是这一幕。自她把自己交给他的那天起,他们虽然没有别人所谓的如漆似胶,却也有他们的愉快的相处方式,那时,她想,即使是如此与他共度一生,那便也是她的福气了。
可现在……
在这个文明法治的社会,她需要与面前跪着的那三个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她自小没有承受过一丁点儿的父母之爱,而现在这份夫妻之情也不允许完整吗?苦难不是障碍?那么她该卑微地接受这份神灵所谓的怜悯吗?而为了那份少得可怜的怜悯便要奉上她整个的灵魂?
余丰木然地看着男子,对他眼中的各种暗示,她看不到,她只看到了,他眼里没有她的伤,她的痛。对周围人的提醒她听不到,她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响。
“余丰,醒醒!”男子用力地摇晃着余丰的肩膀,换来的只是她木然的一瞥。
“啪!”男子右手用力地甩了余丰一个耳光,大声地吼道:“快去掀了她们的盖头!若是时辰一过而她们还蒙着头帕,那她们则会被上火刑,生生烧死!人命关天那!你去!快去!”
上火刑?活活烧死?这是他当时为了不让她离开对她的威胁,如今成了将她逼至人性底线的威胁……
“好,我去,我去!哈哈——”余丰一路狂笑地走到三人跟前,将系在一起的三块头帕用力地掀起甩向高空,如血的红色在她眼前飘落,映得她一脸苦笑更为凄美。
“可以了吗?她们安全了吗?”余丰凄凉的声音传进了男子的耳中。
“可以了。”男子送了一口气,扶起地上的三个女人,仪式继续进行。虽然他对她们毫无感情,但他有他责任和传承,这是自他懂事之日起便被告知的,这些年他一直说服自己接受,而他确实也能平静地对待了。可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他的妻子并不是以作为他的妻子为荣的本族女子,而是一位有着独立思想,有着他自己也无法体会的心酸的女子,一个可以用生命去爱却无法忍受将爱割裂的女子。
“不好了!不好了!邢台起火了!”
子夜时分,众人鼾睡的时候,一束火焰点亮整个夜空。
当众人赶到邢台时,柴火烧得正烈,不时传出枯枝烧烬的声响,火焰中心是一个决然的身影。
“天哪!那是——祭母?”人群一下轰动了起来,男子赶到时只听到这么一句让他心碎的惊呼。
“余丰!”男子对着火焰大喊,原先背对着众人的人儿终于面向众人了,一脸俏笑在焰火中显得更加的明媚动人,仿佛火焰就是为她而生,又或者是她本该生于火焰之中。
“快!把火灭了!”男子对着周围的人怒吼,而众人只是无动于衷,众所周知,刑火一旦燃起,不烬不灭,无人能阻,那是浸了大量汽油的枯柴!
“子凡。”这是余丰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喊出男子的名字。男子沉痛地看向余丰,满眼的伤痛和不解,他满心地爱着的人儿怎用如此绝烈的方式来诀别他,他不懂!
“你的爱不及我的四分之一,”余丰依旧面带微笑,虽然他的衣服早已着火,“你不是我的救赎,相反,你的爱和对你的爱成就了这场火,而火灭之时,爱即为烬。我残缺不全的心在承受不起这狠力的一撕,它碎了,无从修复,心思如何能活人?这副躯壳也无从埋葬,一个无根的人只有风的尽头才可安身。永别了。”
最烈的一束火焰掩盖了余丰的笑脸,男子的心在滴血,凄冽的呼喊哽在喉间,是他,是他把她推向了绝境!她的话字字如刀插在了他的心房,血喷涌而出,不止,直到它流完,也不会有止痛的那一天。
火灭,风起,烬散。
不过数秒,邢台早已干净如洗,不染尘埃。
此后每年此时凌晨时分,邢台火起。那是对一位为爱而逝的祭母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