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乃是春中,正值牡丹绽放,园中的景致便撩人视线。
牡丹乃花中之王,品种繁多,光是依着花色便有诸多类别,寻常人自是难道出一二,而这园子里的牡丹又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娇贵异常,因而便有专人照料。
傅潋尘从住屋出来时,花匠正在侍弄盛开的牡丹,见此,便行到了盆栽跟前,亏得那花匠做的认真,全然未曾察觉有人靠近,如此一来,傅潋尘便能见着他做事。
那名花匠约莫三十岁出头,模样普通,穿着粗布衣衫,却异常的干净,挽着袖子伸手从花株上摘下还未绽放的花蕾,这样的举动令傅潋尘颇为不解。
“先生何以要将这还未绽放的花蕾摘了去?”
伸手从花匠身侧的竹篮中捡起一颗花蕾,置于手心中,花瓣上的露珠湿了手心,些微的凉意便渗入了心间,周身便升起丝丝凉意。
花匠闻声侧头,见着身侧的女子时,忙搁下手中的花蕾,捋下衣袖躬身行礼,“小的见过静姬。”
傅潋尘轻点臻首,“先生免礼。”视线却仍是停在手中的花蕾之上,面色清冷。
花匠收了礼,见着身前的高贵的女子正垂眸看着手中已经无用的花蕾,便解释道:“一株花苗的养分只能供养一颗花蕾,多余的花蕾只能平添花苗的负担,留之无益,因而便需得去掉。”
留之无益四个字,令傅潋尘陷入沉思。
她忽然忆起家中的其他姐妹,她们被送到乡下时都不过是孩童,但却因着家规,被带离父母身边,送到乡下生活,原因无非是后她出生,没了先决的优势,尔后资质不若她那般出众,自然便不能为家族谋得福利。
如今想来,倒真是留之无益,而她这个占尽优势的嫡长孙女,这个留之有益的拔萃人选,被送进宫,成为三千弱水中的一瓢,成为那尊贵的帝王的女人,而她肩负的使命,便是一步步往上,步入那众人抬首而视的尖端。
那里,才是家族众人为她定的最终归宿,但她心中却怀着些微的私念,那私念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知晓。
一声轻叹溢出唇间,回过神来,却见得花匠还站在身前,一面将花蕾放回篮中,一面开了口。
“先生不必顾忌本主,自行忙碌便是。”
说罢,便款款地迈着步子,行到花丛中,侧首时,见得身侧的牡丹花瓣竟是颜色不一,雪白裙裾映衬下,那花朵便愈发的贵气袭人,一时间倒让她忘了挪开视线。
蹲下身的花匠见着女子正看着那株覆色牡丹出神,便细心地开始解说。
“那株名为娇容三变,乃是复色牡丹。”
“您身后的那株名为豆绿。”
“左边的那株花形如冠,花色墨紫,名为冠世墨玉”
……
一时间,花匠竟是将这院中的牡丹为傅潋尘介绍详尽了,缤纷入目的花朵,看得傅潋尘眼花缭乱,合上眼睑,鼻间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芬芳,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娇艳的花朵,红白粉紫,各色不绝,竟是让她失了心魂。
“主子。”
一声轻唤,使得傅潋尘回了神,睁眼,就见着平鸾已然站在了跟前,也就在睁眼的当头,视线便被女子怀中的卷轴吸引,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兴奋地打算伸手去接卷轴,但如潭的眸中还未来得及染上欣喜,所有的心绪便尽数被她压了回去。
她倒是险些忘了,在这宫里,真性情不该轻易表露的。
如此一来,竟是盯着那卷轴,许久不见动作。
平鸾见着傅潋尘只是盯着自己怀中的卷轴,不见动反应,那眸中仍是清冷一片,却又隐隐闪过些许她读不懂的色彩,心中便升起一丝疑惑。
“主子?”
傅潋尘这才有了反应,但她的反应却是矮下身子,素手捻过一株冠世墨玉,垂首轻嗅,浓郁的芬芳便蔓延至心间,生出无尽的舒适,视线落在墨紫的花瓣上,层叠的反复花纹,一圈一圈有着既定的规律,使得花朵绽放时,犹如细细的浪花,层层铺张。
看着花瓣上闪着光泽的露珠,许久后才启口:“何事?”
平鸾忙将怀中的卷轴递了出去。
“这是清主子让奴婢交给您的画儿,清主子说了,您见了这画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平鸾将卷轴递出去许久,也不见傅潋尘接手,垂眸看向女子,见着这也只有女子发丝掩映的侧脸,然而女子的神色看不出究竟。
傅潋尘握着花茎的手指倏地一紧,继而缓缓收了力道,视线仍是落在花朵之上,但似乎有些飘渺,迷蒙间,仿佛见着了那人,清尘绝俗,遗世独立。
那样的人曾经站在她面前,浅笑闻言地同她说话,言语间流泻出的暖意让她沉醉,那人曾经亲手为她丹青画描,绘出了她绝美之颜,曾经的种种,历历在目,但她却无比地清楚,那人对她从没有旁的心思,而她也绝不该对那人生出多余的心思。
只是,说来容易,做来,却是不易了。
而今,那人已将这画送来,想来,怕是同那人仅有的那一层关系也要断个干净了吧!
如此一想,心间便生出些微的痛感。
“他的意思,是啊,该是明白才对。”一声喟叹,竟是连自己也不知所言为何。
平鸾不知傅潋尘此时的心事,但心间却愈发的肯定,清崇同面前的女子有着某种关系,心头便忽的一沉,也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
而傅潋尘在这时缓缓抬手,握着花茎的手却未曾放开,指尖刚触到卷轴的一端,还未来得及握住那卷轴,便见得一名宫人快到了跟前。
“主子,敬事房来人了,让您去前院听姑姑们交代事宜。”那宫人带着满面的喜色,心中已经预想到自家主子往后的辉煌日子了。
但傅潋尘素来清冷的面上却闪过一丝惊慌,继而便是无边的绝望。
平鸾恰巧在那时低头,见着女子面上的绝望,心头竟然生出悲戚来,说不出为何,却是无端。
也就在那时,她见得傅潋尘握着花茎的手一抖,那一朵墨紫的娇贵牡丹竟然毫无预警地脱离了花茎,划出一道弧度,尔后坠落地面。
见着那花朵落地,平鸾的耳畔似乎想起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在花瓣四散的当头猝然碎裂,遍寻不见,而那些花瓣散落在那女子的脚边,竟生出了一丝凄凉之感。
女子在那时起身,拂过垂落脸侧的发丝,视线淡淡地从平鸾身上掠过,面上仍旧一片清冷,尔后款款向着前院行去。
那一刻,平鸾清楚地见到女子看向自己怀中的卷轴时,如潭的眸中充盈着的辛酸,以及深深的眷恋。
见着女子窈窕孤清的背影,平鸾将怀中的卷轴紧了紧,胸间竟然压抑得吐不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