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顾府,回到漪澜小院,顾挽拖着曳地长裙来到小院青石圆桌边,石桌周围一片没蹄浅草,唯一一颗柳树孤单的挺立一旁,一如她此刻心中寂寥,她抬眸,水润目光深深凝视枝桠新绿,手慢慢抚上粗糙的树干,思绪翩飞。
这颗树下,有这个家最多的,最温暖的回忆。
有娘,有哥,有她。
有一个圆满的家所有的温馨与欢笑。
是一个女孩可以撒娇,可以调皮,可以任性,最美好的时光。
她怀念那样的时光,她想念那样的时光。
她疯狂的,深入骨髓的思着,念着,想着,盼着陪她走过那段时光的人。
此刻,微风乍起,柳条飞扬在她眼前,拂过她的脸,拂去她的泪,她抬起手来,条条翠柳在她指间留下丝丝冰凉,待风停下,恰有一枝偏落在她的手上,雪白的掌心有一棵芽儿。
那芽儿,新,嫩,绿,透着一种希望。
她看着它,那嫩绿细芽仿佛是种进了心底,在她眼前慢慢展开,成长,她的心也随着这种自然生长渐渐的静了。
一墙之隔,柳树相对的是一颗百年杨树,安远站在高高的树干之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枯草,俯视顾挽。
此刻,她雪衣风华,背对于他,沉浸在温暖的回忆中,在微风中,幸福的笑着。
此刻,而他红衣似火,傲然而立于风中,风中夹杂淡淡清香,若他喝的梨花浓般醉人。
此刻,他们,一人高处,一人低处,杨柳之间,只是一回眸的距离。
桀骜的目光落在顾挽眼下与白皙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乌青之上停顿片刻,安远嘴角微微上翘,右手食指上勾着一根红绳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而红绳下面,是一只玲珑小巧的白玉哨子。
安远举起右手,将玉哨对着阳光,极品白玉,阳光正好,然而白玉之美却生生被比了下去,此刻白雪般的手在阳光下仿佛有温润的光泽隐隐流转,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咦了一声,眉头收拢,凑近眼前的哨子,这哨子并不光滑,有些地方尚有一些雕刻印记若隐若现,大约能看得出是云纹图案。
云纹祥瑞,刻于玉身,没有理由刻意磨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珍之重之,不舍片刻,随身携带,经常抚摸。
这样的东西必然是一个极为特殊也极为重要的东西。
玉哨小巧,设计简单,无甚特别,重要,自然非因世间俗物,那便只有一样。
情之所钟,情之所托。
这玉哨竟是一种纪念。
安远嘴角翘得更高了,他最喜欢这种很重要的东西了。
丫头,以后,我们好好玩玩啊。
“锦月,纸笔。”顾挽转身,来到石桌旁坐下,淡淡的吩咐。
香迭见小姐已不复昨日的魂不守舍,眉目舒展,眸光清澈,已然恢复精气神,顿时眼角眉梢笑开了,不等吩咐,转身便进小厨房亲自动手准备茶点。
小姐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肯定饿着了,她作为丫鬟,照顾小姐的身体健康是本分。
锦月将文房四宝全都搬了出去,开始磨砚,那墨砚刻着大小山峰,间落成趣,中间刻有瀑布,瀑布落水而下,及至中间,便是砚池,随着锦月反复的动作,墨慢慢融化,与瀑布相连,宛若天成。
顾挽拿起一只褐竹毛笔,沾上浓浓的墨汁,抬笔于铺展的宣纸之上,然后……停滞……
她竟不知从何下笔。
树下风中,她仔细回想,想到水下慌乱中,那人曾在她腰间探索,玉哨许是在那时为人所盗,于是她想将人画下,托人寻找。
可是,她要如何画那人呢?
月色不明,水下不清,容貌又如何能看的分明?
顾挽闭目,沉思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从中心向外晕染开来,由深至浅,由重到淡,一如她此刻逐渐清明的思绪。
眉目,轮廓,或许模糊,水中初见,短暂片刻的惊艳,却是印象深刻。
那种惊艳的美,一旦落入眼中,便是烙在心上,只怕是一世也忘不了。
美目慢慢睁开,既然她无法写实,那边写意吧,那样的风采,这世间怕也只他一人。锦月默契的将宣纸换掉,顾挽嘴角含笑,弯腰起笔勾画。
片刻,顾挽落下最后一笔,香迭也正好端着准备好的热乎的茶水点心过来,她侧着身子一看,呀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小姐啊,长得可太美了。”
“男生女相。”
“男的?”香迭无语。
同样无语的还有站在远处亲眼目睹画像的安远,他太阳穴狂跳,青筋暴跳,勾着玉哨的手指着顾挽的方向发抖。
她!居!然!敢!说!爷!是!女!人!
你才长得像女人,你们全家都女人!
顾挽笑笑,低头凝视画像,眉心微聚,美则美矣,却似少了些什么。
是那双眼睛!
她赫然一怔,桀骜不羁,甚至带着点天下第一的张狂。
还有水中互殴之时,他双手抱在她腰间,轻佻的语言尽显痞气。
这三种截然不同的风采是怎样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的?
顾挽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竟在心底对那人生出几分好奇,她再次提笔,几笔点缀,落在眉间,嘴角,瞬间画中整个人便都鲜活了起来。
“如何?”
香迭点头,“看着像点男人了。”
你才看着像点男人!爷就是男人,爷是纯男人!安远抓住树干,浑身气得发抖。久哲站在树下,替自家闲的蛋疼的王爷把风,他看着簌簌落下的树叶,小声提醒道:“爷,您别再摇了,再摇就被人发现了。”
不过,向来不都是闲王把别人气的生的不如死,死去活来,折腾得整个皇宫京城鸡飞狗跳,然后自己悠哉悠哉的喝茶听曲儿吗?今儿个怎么没气着别人,自己个儿倒先气起来了?
久哲拖着光洁的下巴,上次,他家王爷被这丫头算计了一次,这一次又被这丫头气的半死,这丫头还真是他家王爷的克星啊。
“贫嘴。”顾挽笑嗔了香迭一句,说道:“待墨干了,你拿去裕王府交给裕王,请他帮我托人问问。裕王经常在江湖游玩,认识的人多,应该能查到是谁。”
见香迭抱着画卷出门,安远从树上跳下,一脚踹在久哲身上,“你,去,把那个叫香什么的丫头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久哲从地上爬起来,掸着藏青色长衫上的灰尘,头也不抬的说道:“王爷,臣是皇上的臣,可不是你家下人,要去你去。”
“你小子,咱们好几年的交情,你现在跟我谈君臣?”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抢劫一个小丫头,这么没品的事儿,我久哲堂堂状元郎……”
“你说什么?”安远阴恻恻的说道,两排白亮的牙齿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呵呵,呵呵,没什么。”久哲将那句“才不像某些脸皮厚到没谱的人去干这么丢脸的事儿”重新咽回肚子里。
哼!安远冷哼一声,决定自己去将那幅画像拿回来,他决不允许他男子汉的尊严与气魄,毁在一副歪曲事实的画像上。
香迭正在路上走着,身后突然挨了一下,昏了过去,安远将她拖到僻静的地方,在香迭脸上洒了点水,点醒她,飞速逃离。
“你看看,你看看。”安远在久哲面前摊开画卷,极为不满加愤怒的指控道:“爷一堂堂男子汉,威风八面,声震八方,居然被画成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你说,那女人是不是眼瞎?”
久哲凝视画卷,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下顾挽才女称谓果然不虚,画工精湛,堪称一绝,同时,眼角斜睨了一下安远,是你眼瞎吧?
你不开口,那个地方像男人了?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肤若凝脂,红唇如血,你他妈那个地方不像女人?
我他妈总算明白你那无根无据,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的自信心究竟是哪来的?全是因为眼瞎啊。
想当年人群中惊鸿一瞥,安远提着蝴蝶花灯,一袭白裙清丽如莲,他傻乎乎的跑去深情告白。
呜呜,那一次,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到现在但凡见到女人都忍不住怀疑对方的性别,至今都不敢跟姑娘亲近,连自家老娘都开始替自己物色小官,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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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故们,走过路过留个爪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