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叫曹伯熬了些醒酒汤。”这没人气儿的声儿必定是苏半夏。
“苏半夏……”醒了嗓子烧的厉害,胃里又一紧一紧得揪着生疼。
“醒了?”宿人一张妖媚的俊脸在我眼前放大几十倍,瞪了一双桃花眼看我,“哟!这方可还要去再喝几碗万世春?这么好的酒白白让你求醉糟蹋了!”
“宿人,我头快疼炸了,没气力与你闹!”
“那你便好好听我骂!不长脑子的,”骂归骂,却见他走到我跟前,强把我起来的身子又按下去,双手抚上了我的耳上太阳穴处,指尖力度不大不小。我这顿时觉着温暖传得欢心,果然是有经验,宿人手上功夫熟练得紧,“那尉迟小将军倒也不疼惜你,多少是那日一见钟情过,怎的知了你不是男儿,这么个心狠,由你喝去?”
“不怪他,我负荆请罪,怎有不喝的道理?对了,我这给送回来了,他呢?”
“你哪是被送回来的,是我和匹人正在查账,却听曹伯急喘喘回来告诉说有个疯子喝多了在人客栈里撒泼,叫我们提了回来!”调笑之际,他还在指上重了重力气,见我装傻般“呵呵”一笑,又接下去道,“那尉迟小将军似是得了什么消息,晚上便动身离开苏州了,听客栈小二说,他让着备了两匹快马,该是要赶远路。”
我笑着想这尉迟阡陌可真是可怜,白白承了皇命来苏州接应我,却连正主都没见着,白白帮我做了回小毛贼,有没歇口气儿得赶去下一个地儿了,活活是个跑龙套的,“哦……那你俩可在那两本账本中查出什么来了?那个苏州州府一脸的傻气,凭他一人能整出那么大的事来,我可真不信!”
“账目没问题。”苏半夏啜着茶,不见他有下文。
“好吧,半夏我知道你一定还有下一句‘然而’的对吧!”
“不错,账目是没问题,但账本有问题。”我一如既往没打算能从苏半夏的脸上察觉出什么信息。
“账本?”我摆出一张好奇宝宝的可爱脸庞,扑腾扑腾两双睫毛看向他。
“账本的条目清晰,出现的人名我也一一对过了,数目整合起来也与所得的总数完全相符。”
“那不是很好吗?难……难道是我误会了?”
“笨蛋啊!数目太过相符必有问题,”宿人给我脑门上了一记弹指,“你忘了那狗官说过官府里调剂银子的事,既然调剂过银子,州府有亏空,但苏家没出今年的钱,必然是有另一笔银子,填补上了这笔亏空,不然怎让你看了个完全相符去?”
“对哦,这拆了西墙,没有苏家的东墙,他哪来的出入相等,一定是拿了别处的银子了,苏半夏你果然聪明!”
“喂喂,是我看出来的!”宿人又上来一记毛栗。
“是宿人慧眼,我倒是只瞧见了盐运一项的款目有蹊跷,把这出入总数的事儿疏忽了。”
“一时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嘛!”我出言安抚,又接着道,“你说盐运有问题?讲讲!”
“盐运在江浙一带,水运往往比陆运方便得多,苏州离海不近不远,若要运那海盐,至少水陆并用的。这官道运盐,手续多还严谨,要想从盐运一事中克扣些,换些银子花,要么是招私商帮运官盐,要么是走私盐。”
“私商,你苏家可是私商,那便是用了你家四通八达的商路?”
“这我不知,经商都是父兄所掌,我只空读一腹假道学。”
“胡说胡说,你又谦虚!你接着说运盐的蹊跷。”
“这官府的账册需要供着每年上级查阅,必定不会写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交易,但是所记官盐数量过少,倒不像一个富足州府该有的数量。”苏半夏取来一本账本,翻开其中一页,与我瞧。
“你看还有这么些乌墨团团,必是改过一次又一次。”宿人指出其中一组数字,繁体文字我看着眼生,但也多亏的是繁体字笔画多,不像阿拉伯数字随便改改就是另一副数字了,活活掩不住改过多次的痕迹。
“数字改了多次,那便说明他们在这盐运的账上亏空了不止一次。寻思着一而再再而三得在这上面做文章。”
“是了。”
“那为何又引得上你父亲?”
“我也不知。父亲很少与我说话,更是很少谈及生意上的事,这私通官府是大事,若他真做了,也不会与我这庶子多言。”苏半夏微微低下头,倒是这动作出卖了他的心事,他必是心有委屈。
“令尊这行程算算,大概还有多久到?”
“大约尚有半月。”
“好,那这次回来你父亲必定会知道你对他的事很是费心了。”
“你……说笑了。”他眼神闪躲,但我确定我说在点上了。这古代更为看重嫡庶,不说他平日里只将经商之道教与长子苏逢春不说,这出了事儿想的第一个法子,竟教长子把小儿子作礼送给永漱公主当小倌,商人眼里骨肉之情不过如此么。
“你可想过,这案子若真翻成了,之后你怎么办?再作你的苏家二公子?”我多嘴一问,他现已不算得是王府里的人了,之后必定不会与我回王府,不知道今后还有谁能像他那般善解人意,为我出谋划策不说,还大小算我在这个世界的一个朋友。
“到时候再说吧!”他倒是不缓不急,却又像心里有了打算,我虽是很想再深问下去,但是看他有意回避,却又只好再换个话题。
“明日我要不要去一趟苏州的盐运司?说不定还能混顿好饭吃。不晓得他苏州州府嘴严不严,怕是早就把我来江南的事说遍全世界了!”
“不论他是否说出来,你都要去一趟。”苏半夏用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点账册。
“你会陪我去吗?要我单枪匹马大闹盐运司?”
“家父还牵扯在私盐一案中,我去多有不便,宿人陪你去吧!看在你王爷的身份上,他们岂敢难为你?”
我看向那啃起苹果的颜宿人,要说他轻佻,倒也不如尉迟阡陌轻佻,办起事儿来不比苏半夏逊色,就是偶尔有些爱使小性子。不过苏半夏放心他,我便也放心他。
“额呵呵呵!”我朝他干笑两声,聊表亲近之意。
“你对我笑得这么猥琐干嘛?信不信我吃了你!”说罢还恶狠狠要下一块苹果。
“你吃我作什么?”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个激灵,低头戳戳食指,“我又不是糖醋鲈鱼。”
“你还欠我一条糖醋鲈鱼!”这不提不要紧,一提他还较了真。
“好好好,等我闲下来就给你烧,烧一池子的糖醋鲈鱼,可好?”此人要带我去盐运司,此人要带我去盐运司,我一股脑给自己灌输念想,不要动气,不能动气。
“这才乖嘛!”他得了便宜,又扔了苹果核儿,用我的衣袖擦了擦手,自怀里取了那日得的蜡泪出来把玩。
“你这么喜欢啊?苏半夏你喜欢那玉吗?”
“价值不菲,我自是喜欢。”
我抽了抽嘴角,暗自嘀咕着,该死的奸商之子……心眼里就只有钱!
“嘿嘿,我来这朝一趟,白得了两块上好的奇玉!”我乐呵呵的去行李里面翻找我那两块好玉,寻思着带它们回现代是卖了还是传家。
这离人疤像是一个温顺的小家碧玉,你待它却亲近,它便越合你心意得讨好你;那未王送的神玉却是像个大脾气不好惹的小辣椒,摸着冷冰冰不说,你搁在一边还给你烧了这燃了那。我想着自己这两个比喻甚是恰当有趣,不禁笑出了声。
“王上再把你当亲妹妹宠着,那也不该送你玉啊!”宿人看我开心,便拿话堵我。
“他怕是无心吧,只想着把好东西都给妹妹。”我忙着为未歆暮说话。
“他是无心,姑娘可是有意?”苏半夏的明眸甚是拿味。
我却不敢和他多对视,低下头想他说的话。不错,我不是那未王的亲妹妹,所以我内心深处会多想,会奢望,会萌生不该有的情愫,会不经意地在脑海里浮出他的身影,耳畔回响他的低沉嗓音,手心还余他的温暖。
“别误会,”心里泛着波涛,嘴上却还想抵赖几句,“苏公子那我说笑了,我怎么会不知这身份的差距,且不论我是平凡人家出身,不配沾了他的圣隆,就算我现如今这皇家公主的身份,却也兄妹血浓,不能乱了分寸。”
我头低得更深,声音也越来越小,被自己的大实话伤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又成了浆糊拨弄不清,到恨不得伸手就能取一碗好酒,干干脆脆醉了再睡过去。
“姑娘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苏半夏见我着急了,言语温柔地解释,还伸出手抚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没事。”
“喂喂,你们俩聊得真欢,可愿与我讲讲,我可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故事啊!这位小姐!”宿人长指一挑,让我正脸对他。
“我是不是你家王爷,你已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说了你又不懂。”
“你怎么借着这具身子来的?”
“借尸还魂呗。”
“咿呀!真恶心!敢情你是具腐尸!”他嫌弃得甩了甩手。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死没死,反正是不小心摔下了墙,就生生套上了这具陌生的皮囊。”我这边还郁闷呢,也不晓得这具身体有没有什么毛病,想我在现代的身子骨身强体壮,哪儿那么容易累啊困啊醉的。
“白白让你捡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当你倒不高兴了!”
“我想回去,我一心想找到与我一同来这世的那只猫!它这世作了人,看那日它与十八层地狱的管事还挺熟悉,应该能和他商量商量,只是那猫恨我入骨,总觉着是我害了它,怕是想着法儿要整死我呢!”我心里不痛快,闷闷得回他。
“你真了不起,上世能与一只猫结怨,这世还要被个猫投胎的人追杀,了不起!”他又是一句调笑,不过调笑之余,他还是在我身旁坐下,也不再嫌弃我是个身份不明的人,玩弄着我的垂在一边的头发。
“我这天天担惊受怕觉都睡不好,你还毁我!”
“你哪天不是睡得鼾声如雷!好啦好啦,瞎愁个什么劲儿,不是还有我和匹人么!还有你家小阡陌啊是不是!”他故作娇羞在我身边扭一扭,还真逗我笑出了声。
“都给我滚回去睡觉去!一个个的,呆在我一大姑娘房里作什么!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脸都被他说红了,赶紧穿上鞋子赶人。
“哎哟!我们王爷也害羞啊!您哪还需要嫁人啊,我们这两人长得还嫌不够您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