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个人不能……
“佩伊特——佩伊特——”
夜半,祭冰岛发射塔中层黑暗的医疗室内,如同往日再次传出凄楚尖厉的女声!
“我在我在——蓝枫怎么了,怎么了?”
累极在病床桌角浅眠的佩伊特,再次惶恐的自睡梦中一秒抽出意识,黑暗中,熟练千遍的动作,稳稳的包握住床上慌张挥舞越加削瘦见骨的双手。
溺水者紧紧的回握这唯一的浮木,从被至爱狠心背弃温热的血自下体流出,整个世界独有他拯救她,带给她生的希望的那一刻开始!二个多月来,六十多个与地狱无异的日夜,伴她支撑无时无刻不谨微呵护她的,只有这双手的主人。
与其说她信任他,不如说如今的她,只能选择依附他的能力生存,她要生存!
“窗外有影子闪过,刚刚我听到门把转动了,他们想报复我,他们要我死,他们一定要我死才甘心是不是?是不是?”她不平,是她牵线为别羽招兵买马,谁知招来的兵马会为别羽倒戈成为她的索命兵团。
佩伊特将恐惧得止不住疯狂颤抖的瘦弱女人搂进怀,大口吸气掩藏掉言语中那股揪心的痛心感,“蓝枫——不怕不怕,我马上去门窗外看看,你不需要怕,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相信我!”
“好,你去把他们全都杀光,杀光——”如果能发明出将恨能转化成凶器的武器,武器生成的下一秒,世界就足以末日!
不说远的,如果双脚不是包着厚厚石膏,她根本不会克制骨髓内迸透出的怨念!
“好,我去杀光他们,蓝枫不用怕!”顺应她的发泄,明知这又是她草木皆兵的幻觉,其实自那一天起,那些自责不已的罪人们都只是想补偿她,只是她怕了……
首先窗外,再是门外,他异常认真严谨,甚至走出走廊检察,如此做,他只因填补她极缺乏极需拥有的安全感。
检察完毕,关上病房门,他走回床边。
坐下,直视那双仍处于疯狂,放射殷切光芒祈求答案的黑眸,来自心底的无力感再次压抑上心,“蓝枫,没事了!”
可是……没事!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真的没事,走出那段伤害的阴影!
看看她,原本清瘦的身形变成削瘦,圆润剔透的双颊,现在苍白得干凹进去了,厚重的两大块黑眼圈几乎覆盖了整张脸!
慢慢的,慌乱无主的黑眸回复了淡静,回归无底的黯然。
“我……又听错了,是不是?”
她是有点偏激失常,但她不是疯子,她有基本的辨识力。
“蓝枫,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遇上她,爱上她,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言拙,看着她深陷自我折磨的痛苦循环中,他着急,他心痛,却只能看着,重复着没实质意义的同样几句话。
“佩伊特,我不可以死,你知道吗?”每次激动,她会不由得握住他的手,紧捏的力道每每让他感觉勒痛。
“你怎么会死!一切有我,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重复的回答,由起初的激动反驳,到如今一次比一次无奈的保证。
“那就好,你一定要用尽一切方法保全我,记住了!”话落,她总是无意识抽回手,然后无力的抚上疲惫的眉目,苍白近乎死白的面容只有在此时才会扬起近乎于笑容的弧度。只是那双原本灵气水润的秋水翦瞳,在一天一天的折磨之下渐渐变成了无波的枯井。
“身体又脱水了,你看唇都干裂了,不如喝点水吧!”倒出一杯水,佩伊特小心的扶着她坐靠在床头,灰眸的黯然留给自己,始终绽放关温柔温暖的光芒包裹她。
察觉她眼内针对杯中水突起漫天的戒备恐慌,他忙不迭将水杯先拿开,给她的情绪一个缓冲期后,才敢将水杯小心的交到她手心,双手包住她端水杯的手,万分诚恳的保证,“放心喝吧,水没有被人下药!”
“你确定?”她想信任,却不能免去那些必要的保留。
“我很确定!”再加上重重的点头。
“……好吧!”勉强的,小心翼翼的她双眼紧盯着水杯,以极缓慢的速度抿着水杯,以沾湿唇瓣的方式数滴数滴喝下肚。
蓝枫……
佩伊特在眼眶泛湿前转开头,看着她满是针孔的右手腕,止不住遍体生疼!
二个多月来,靠着点滴支撑生命的她,这杯是她喝下的第三杯水!
经受过对她来说属于不可能的背叛!
她的心死寂了,余下无主的灵魂,疯狂着,叫嚣着,折磨着……
可是,为什么伤到如今,痛到如今,恨到如今!剩下这虚弱不堪的身躯,强撑着还是为了他?
为了他的……他恨不甘心,却无语!
喝完了水,像经过一次长征,她看起来特别累,虚弱的缩成团躺平病床,卷起被单裹紧身体,缓慢的翻过身,留给他可望却永远不可及的受伤背脊。
如重复播放的画面,颓唐心底沉重的人再次坐回床边椅,倚在床头柜继续假寐……
空寂的死白病房,只余规律的时针嘀哒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假寐桌前的人猛然弹起,他的动作,首先是探头观察她是否有尾随惊醒。
还好!
尽管睡姿极不安稳,她至少进入了意识浅眠状态,安下那份为她而悬吊的心,轻拭去额际突起的冷汗,放缓脚步向门口移动。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无声无息,他望着门前神情狼狈疲累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男人,眼神难免复杂起来。
“她今天怎么样?”他问!
“还是一样!”他答!
佩伊特叹,为什么每天都以此为始。
而后,情况也雷同,话题无法后续,需得经过相当压抑的尴尬后,他们才有第三句话。
“杰帝他还好吗?”
“比几天前好很多了,别羽的伤势已经基本稳定住七成,只是青雷……”因为论及那个人,今夜话题变样了!
“他怎么样跟我无关!”压低的怒吼,刻意远离门口只为怕惊醒房内娇弱女子。佩伊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恨过往敬重如神砥的人,他真的恨!
“你这小子,跟我嘴硬有意义吗?”不二摇着头,是对于那种老朋友无可奈何的方式。
“嘴硬!我需要吗?他死了对我们大家都好!你敢保证,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他死吗?只有他死了,我们才有机会!”愤怒让他迷失本性,这些恶毒的话出口,连自己也被吓倒!
“佩伊特——把你刚才说的话给我吞回去!”温文似猫的不二瞬间暴怒如狮,怒火狂潮一波一波加强,“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想想是谁在所有人都放弃你的时候,孤身冒犯在雪夜上雪崩山救你?再想想是谁在你犯错时一而再再而三在别长老面前保你小命?这些你难道都忘了!”
“我是忘恩负义——又怎么样?他实在太可恨了!”话即已说到这份上,他干脆将心头怨恨一吐为尽,毫无遮掩的坦露心路历程,“他拥有她,我可以容忍,因为我告诉自己我迟到太多太多!可是——我不能容忍他伤害她!更容忍不了在他那样伤她之后,眼看着她草木皆兵日夜不定宁只为保住他的孩子!我更恨他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一条命悬着让我烦心,我恨,我太恨了——”
“……你我都一样,怨恨他……也担心他!”回应佩伊特的坦承,不二也相应吐露一点隐密内情,“其实青雷才是我们之间最痛苦的那一个人,他所做只为了能保住她的命!有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别羽被称为别蛟一族的救世主,你也知道别蛟族人本领个个通天,别羽这次重伤,他们如果要杀她报仇,你觉得谁能阻挡得了?所以,青雷才会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来恕她的罪!”
也就是说,别羽的成员们无需深陷痛苦自责个个以罪人自居,熟不知青雷的牺牲根本不是单纯让他们泄恨而已。
“我不管别羽是什么,我问你恕罪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定裘城是她安排的人吗?清峰不是证明她的无辜了吗?”这才不枉费他救他费去的心力,而他也早在清峰清醒之前就始终相信她。
“她有没有罪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她是笕音师,她就不可能无辜!别长老错杀也不放过的座右铭,你可记得?”虽然立场仍然中立,其实自始自终他的心都相信裘城跟她无关,她对青雷毫无保留的爱就是他信任最实质的依据。
“就算是又怎么样,自己的妻儿都……”
“青雷现在哪里?”激动的女声突兀的加入两个,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战。
“蓝枫/音师——”佩伊特,不二望着轮椅上满面泪痕的她,这才惊觉自身音量忘了收敛,懊恼为时已晚。
“青雷他现在哪里?”久违曾以为流干的泪再次狂涌而出,大脑内被迫接收的真相正与一贯的怨恨认定相互撕杀,她要大脑几乎已经阵亡了,“带我去——快呀!”
“……好,我带你去,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已经……”不二叹息着首肯,不得已,非得先打一针预防针。
“不要说了,带我去见他,带我见他——”
“……好吧!”
不二不再挣扎,走到她身后,为她推动轮椅!
依然痛疼似刀割的双腿止不住的连连颤着,因为恐惧,不安,他身体情况到底差到什么程度了?
讽刺!
偏在为他安危焦心火辣的此时,她清淅的记起了绝情狠心诅咒他至今的自己!
记起对他生死极尽幸灾嘲讽的自己!
天啊!当时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
“……你还要怨恨青雷到什么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其实比你更难过吗?再说孩子不也保住了吗?为了救别羽,他已经陷入昏迷三天了,情况越来越不妙!你去看看他吧,也许你还可以唤醒他!快跟我来!”葬心般毁灭性伤痛一星期后,满脸胡扎神情狂乱的马赛尔慌张的跑来请求她。
“昏迷?”她一直不明白甩开马赛尔手的自己,口中那声极尽轻蔑的冷哼是怎么发出的,当时她的心明明像插了把火融刀一样钻心的疼着,“那就是还没死,死了再来通知我这个遗霜吧,至于去不去送葬那就看我当时的心情了!”
……
“……算我们求求你,去看看青雷吧,不二用尽了办法也救不醒他,他的生命力正急速衰亡!是真的,去看看他吧,如今只有你的爱可以激励他的求生意志。”再过了三天,所有别羽成员,就连欲杀她而后快的TINA都来了,个个低下高傲的头哀求她救救他!
“我的爱?救他?”当时自己仿佛发自内心对那个词不屑一顾,怨恨让她控制不住的极尽冷嘲,“你们真是太抬举我,也太抬举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所谓爱,而且不幸的是,听说他快翘了,我的求生意志倒是越强了,真是谢谢你们特地来告知我这么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
“……我保证不再计较你做过什么!我——杰帝,请求你救救他,我不能失去别羽,可也不想以失去他为代价!”
“真是感人的兄弟情意!那就麻烦会长大人搬运我的尸体过去救他吧,真是麻烦你了!”
……
“求求你——伟大的青龙会笕少主,救救我们青雷,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嘴里却一直叫着蓝枫,他想见你,他想见你呀!”一席话,逐浪,天虎几乎给她跪下。
“如你们所说,我是伟大的笕音师少主!蓝枫?你们似乎找错人!”
……
“蓝枫……”
“你们烦不烦呀?快死的人死了将近一个月,是不是慢了点!每次带来的消息都是他快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他已经死了的确切消息,等得我都急死了!”
“你——不是人!”
……
你不是人!
是谁骂的,她不记得了!
可是,该死的真骂对了!
说得出那样恶毒的话,她根本枉为人妻,枉为人!
此时此刻,她知道了真相!
真相……
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今天的尾随偷听!她现在还处在诅咒他不得好死的仇恨迷雾里!然后随着时间加深恨意,不断加重诅咒恶毒的份量,直到他愈加病重,直至病危……
如果到那时,她才得知真相……
情何以堪?
她又该如何面对肚子里自强效堕胎汤药下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
她的生命又该何以为继?
……
她恨他——她如此告诉所有人……还有自己!
骗过了所有人,一度也骗过了自己,
如今才知道这恨大错特错!
可是错得又太多太多了!
弥补……还来得及吗?
青雷,还能原谅我吗?
*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