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东外有一条江河经过,人称濮水河。此河是卫国境内唯一一条水道,河道宽敞,水流平而急,一去渺渺千里。它作为黄河①的支流,水利便给,灌溉着两岸土地肥沃丰饶。农业发达因而带动商业繁盛,濮水途经铁丘、如咸、顿丘、五鹿、澶渊。。。等商业发达的城邑,是重要的水上运输之道,濮阳亦是得益于这条向阳之水而命名②
所以,城中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家,对这条河道的治理很是重视。因此,常见有役工在河堤旁修补护岸,筑建坝拦。
东岸护城河堤边。有十余名手执刀械的衙役正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堤河下一群被上了手脚链的役工。这群役工人数大约二三十,绝大部分人是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在执鞭衙监的大声呵斥下,抬石搬运,咬牙强撑。
岸上有个四五岁的小童正蹲在坝栏处张望,他母亲过来牵他的手:“走吧!瞧见下面的人没有,都是犯了坏事被官老爷判了罪的人。他日你若不听话,便将你送往这里来受苦。。。。”
她这番话固然是吓唬小孩子的。
但教岸下那群役工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听到了。
那男子看着她渐渐走远,既心酸又悲愤:“我没干坏事却让狗官给冤的!娘不见我了,不知该有多担心。只恨我不孝,一时冲蛮起来不计后果,害得她一个人住在那荒山上,她眼睛又瞧不见,这一个多月来,估计已经。。。已经是。。。。”
一想到这层,心如滴血,狠不得马上挣脱枷锁,一路冲杀出去。
只不过,这招已经试过多次了。每次,徒然只为身上多增些大小的伤痛罢了。
当日他在官老爷宣判之时疯狂挣扎,累得十数名衙差用长棍团团围攻,好不容易才将他制住,重重的打了一顿,只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待他醒来时,已经躺在牢狱过了四天四夜了。
看看眼前环境,再想到自己的母亲,更是忧心憔燥,只有低声下气的求托狱卒帮他带个话。
那想狱卒见他穷鬼,榨不出一个钿子来,理也不理,只冷言冷语的道:“只怕已经死了。你若想见,过了一年后再给她收尸也不迟。”
这一句话,当真教他睚眦欲裂,狂叫一声狠狠的扑上去掐住了那狱卒的脖子,若不是当时还有其他人在拼命的帮他拉开,这人是非死在他手上不可。
后果自然又是一顿时重打。不仅如此,刑罚加重多一年。
狱卒们都知他力气利害,心中怀恨之际也生怕他伤好之后制不住他,于是多方苛刻薄待。比如那口粮就减得时有时无,一日仅供他半份的粮,有时甚至两日才一供。务必要让他难受。
年青人时时被饿得头晕眼花,又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念想自己母亲估怕也是不在了,心中怨恨更甚。
但也知自己目前困境,于是深隐不发,打定了心思等自己的伤好后,非要杀他十个八个狱差方可略解心头之恨,又惦记着当日陷害自己的两个人,要如何来用祭母亲在天之灵。
他人还年青,体魄一向强壮,没多久那皮肉之伤好了大半,只是常常被饿得手脚无力,狱差们也不等他好全,就用小儿臂般粗的铁链将他手脚都锁了,赶下河堤处做了苦工。
他初以为到了狱外后会有些偷跑的机会,却哪想还要比在狱牢里的受苦更甚,在河堤下一个多月,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偷跑。
见他停住在那发愣,监工厉声喝道:“魏安平,你这是做什么?想偷懒吗?”长鞭一挥,卷起一片衣块,在他背上划下一道血痕。
脸上肌肉跳了跳,魏安平却并不呼痛,只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心想:暂且由你横,他日必然加予百倍你身上。
低下头,闷不作声的扛起一块大青石。
忽听岸上有人叫道:“安子!安子!我儿!你可是下面吗?”
魏安平浑身一哆嗦,几疑自己出现幻觉:“娘?!”缓缓回过身子,河堤之上,那白发苍苍,干瘦佝偻的熟悉身影不是娘亲还有谁?
“娘!”他一把扔下肩上的石头,顾不得齐膝深的污水河泥,手舞足蹈地狂叫着奔过去:“娘!我好好的。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唉,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若不是幸得恩公收留,你就再也见不着娘了。孩子,你好好的呆着不能再生事端了,恩人答应说再想办法让我们母子二人早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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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纬纬那日将魏平安的母亲接到吕宅一处役房住下后,就去向父亲禀明事由原因。
吕承宗道:“你一片好心收留她我并无异议,但你还想要去帮她那犯了事的儿子脱罪,这可大大不妥。”
吕纬纬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乃是由卫家的奴才所引起的一桩冤案。只是因这样的事情在濮阳城中见得太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虽然可怜他,却都不敢出言相助。以父亲今日在城中的地位,如果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不论能不能帮到这男子,也都不会得罪卫大夫,而且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对我吕家的名声更是有好处的。”
吕承宗认为她说得有道理。但同时又很是诧异这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早熟练达的想法。
吕纬纬道:“我常常听你对家宰们说,生意要想做得长久,那么就要长期在百姓当中留下好的印象。要累积好商业信用和口碑,就不能时时以利当头,而应当以义、仁尚先。所以,我想这方面我是受教了。”
这一顶高帽子戴上去,只喜得吕承宗笑颜逐开:“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思。好!好!”
心忖:我年年教异叮嘱家宰们多少话,他们没能领悟多少,却教她全都听进去了。当年的道外仙长所料果然没错,我儿乃非常之人。但教她再大上几岁,需用心栽培才好。
吕承宗既然同意了要帮这魏姓青年脱罪,要操办起来也极是简单了。
当时的法律条文已经规范了,但在一些并不太严重的罪行上,也有条文规定是可以交纳一定的罚金来抵犯人所犯的罪的。
吕纬纬略查了一下濮阳的法律,便知要救这青年还是容易得很的。
却并不急于立即就去办,而故意找些时机拖延了,估摸着魏安平心理状况,这才适时出手。
于是吕承宗就跑去跟卫荥说,想买几个身强力壮的奴隶。因为入罪的狱犯比那些自卖为奴的清贫穷人要便宜得多。因此很多有钱人家会与官府机构勾结,以极低廉的价格做成这样的人口买卖。卫荥听了他的要求当然也不以为然,就让他自己到狱里挑去。
里里外外几番打点下来,还是很容易的。吕纬纬跟着家宰体验并实践了一回人口贩子的经验。
她固然事事好奇,那家宰受老爷的叮嘱,也解说得十分详细周到,偏她仍有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得反复谨慎了许多遍。这样一来,魏安平免不了要继续受多几天的苦,也好在他既得来这出狱团聚的盼头,加上母亲也还周全的住在吕家,心也安定了许多,那里还会再惹事?于是十足的耐下性子,又这么再过得一个月,这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他甫一出狱就去见了母亲,换洗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跑到吕家大宅子,跪在吕承宗面前,嗵嗵嗵的嗑了八个响头:“吕老爷大恩大德,我魏安平永生不忘。日后老爷尽管说一句,那怕刀山火海,魏安平绝不皱眉说半个不字。”
吕承宗捋须而笑:“刀山火海的倒是不需要的。你如果要谢,倒也不必谢我。是我那孩儿说你有孝心,看在你母亲的份上,这才求我救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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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当时的黄河水并不黄,所以也不叫黄河。当时的人民将它称为大河。它在唐代时期因大量的阀林而造成水土流失,之才开始变黄的。
②濮水河大约在战国的几百之年后,就干涸了。具体是哪一年干的,乜乜不记得了。但书中有记载,濮阳,于水之阳,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