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刹那之间,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云梦的脸,摘下面具的她,在月色中仿佛一尊白玉雕刻的玉女像,竟见到景鹤身边还有一位男子,虽然长相俊美,衣冠楚楚,也没有对她横眉怒目,可是只要这么冷冷地盯实在在地看见她真面目,眼前的她眉目含情,浅笑如梦,较之第一次的冰冷淡漠,更是绝美不可方物,令他目瞪口呆。
“十余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也身无长物,你肯这般待我,我却除了这一身武功能够尽力护你周全,没有什么别的能给你。”云梦轻轻地道,唇边笑意如暗夜优昙悄然绽放,“你曾说过,希望我能摘下面具,那么,我从今往后都不戴面具了,任你看个够,好不好?”
“真的么?”肖健惊喜交集,随即却又想起什么,迟疑道:“但你不是立过誓言……”
云梦垂眸:“师父让我立此重誓,无非两层意思。一是因我容貌太过惹眼,而作为一名杀手,应该抹去一切容易引人注目的特征。”
肖健点头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她犹豫一下,“既为杀手,自然应该冷血无情,心无所念。”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说,杀手一道,实在有违天理。”肖健皱眉,然而随即又展眉笑道,“但是,你生得这样美,若是让人瞧见了,确实难免惹来无数情债啊!”
云梦嗔他一眼,晕生双颊,又低语道:“如今,我与你……这两个理由,似乎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肖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握紧她手,欣喜地道:“你的意思是,为了我,从此便不回圣雪宫了么?”
“不,”云梦咬了咬唇,“圣雪宫还是要回,毕竟师父养育我一场。但是,无论她肯与不肯,我都不会再回头了。”
“曦儿!”肖健欢喜得大叫一声,抱起她旋了两个圈子,笑声惊起林中飞鸟,引得“扑啦啦”一阵振翅声响。
随即又放下她,笑吟吟地,左看右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云梦别开脸,低声道:“你不头晕了么?”
“不晕不晕!”肖健只顾傻笑,“我心里欢喜,自然就不晕了!”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回去了!”说着甩开他两手就走,转身之际,又似有意无意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肖健笑着追上两步,又捉住她小手:“曦儿,不要走那么快呀!”
“张三不还在等你么?”
“哎,让他等么!他哪里有曦儿好看?”
“……”
“你还是戴上面具好了。”
“怎么?”
“你这样美,我舍不得让别人看。以后,只在我一人面前,才许你脱下面具。”
房东,你有责任保障住户的财产与人身安全。如果你不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么我们还是”
山风阵阵,送来两人渐远渐悄的话语声。再过得片刻,蝉鸣渐起,蛰虫声动,这话语之声,也渐渐悄不可闻了。
直等到山林重新寂于夜色之中,适才流过血,流过泪,见证过悲伤与欢乐的地方,缓缓踱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的夜行衣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深沉冰冷的眼眸,映出暗月的一点光辉。
他怔怔凝视着肖健二人远去的方向,喃喃地低叹:“云梦呵云梦,你故意要让我看见让我听见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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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
少林寺自古以来被称作“天下第一名刹”,为中原大乘佛法之宗,禅宗之祖。更重要的是,江湖中历来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说,少林方丈又均是得道高僧,因此,千百年来,少林寺在江湖武林人心中至高无尚的地位,始终是不能更改。
因此,无论是肖健还是张三,当来到少林寺那庄严肃张的山门之前时,神情中无不多了一份恭谨,就连小李子,也尽收了平日的嬉闹之色。
只有云梦,还是一样地清冷淡然。她本不想再戴面具,肖健却坚持在人前还是不脱下的好,她也便从了。
少林寺虽然名声显赫,寺中僧人却向来朴素,此时已过早课时分,寺门有沙弥正在扫地。
张三上前一步,合掌道:“小师父好!”
那沙弥停下手中扫帚,合什回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见他模样约摸十三四岁年纪,看服饰不过寺中最低等级的一名洒扫僧人,但举止间颇是从容,想来对来访的江湖中人见得多了。
“未请教师父法号。”
“小僧慧通。”
当今少林有“虚、觉、明、慧”四代,既是“慧”字辈,果然便是寺中份位最低的僧人。
张三仍然客气道:“不知能否请小师父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张三与几位好友,前来拜会方丈虚空大师。”他话语中不提身份,也不提来历,只提了姓名,便是表明要以私交之情求见了。
慧通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肖健等诸人,随即不卑不亢地回道:“请施主稍等,容贫僧进去通传。”
“有劳师父!”
“不敢!”慧通又合什行了一礼,转身进去。
肖健含笑向小李子道:“你看,不过一般年纪,举止却比你稳重得多了。”
小李子噘了噘嘴:“主子这话说得!若是主子天天也在我耳边讲经颂道,耳濡目染之下,我自然也有这般持重老成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主子我不够成熟稳重,所以上梁不正下梁歪?”肖健偏头,拧起眉。
“啊?不是不是!我可没有这样说。”
“哦!那,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啦!”
“呃……是……”
肖健点头,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我看,今天回去以后,你就开始每日抄一卷佛经好了。”
“哈?!不是吧主子!”小李子大骇。
“是的!抄抄佛经,绝对有益于修身养性。”肖健很认真地点头,“何况,你的字向来练不好,正好乘此机会好好练字啊!”
“主子……”小李子欲哭无泪。肖健一向喜欢逗他,反而笑得极是开心。
说话之间,慧通已经重又出来,向张三合什道:“张施主,方丈有请,诸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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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因是名门大派,素来兴旺,武林中将子弟送来修习的更是不胜枚举,因此寺内占地颇大。众人随着慧通不急不缓地走了半柱香功夫,这才来到方丈室。
一路行来,只见众佛堂、经阁等朴质而又雄伟,简洁而不失大气,寺内香火弥漫,无论走到何处,总能听到隐隐的诵经之声。走在寺中,颇有隔绝俗世,不沾凡尘之感。
方丈室乃是少林寺方丈历来独居之所,偏于寺中一隅,虽是简陋,却十分清幽。此时原是长夏,但见几杆修竹,一株老松,均是枝叶繁茂,斜斜掩映了一扇木门。前殿的香火气和诵经声和似乎远去了,行至此处,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心旷神怡,身心自在的感觉。
慧通未到门口便止步不前,木门虽然掩着,却仍然恭敬行了一礼,朗声道:“方丈,张施主等已来了。”
只听门内响起一个平和的老声:“请五位施主进来吧!”
肖健与云梦互看一眼,均是心中一震。
要知道,他们五人之中,除了小李子轻功稍逊,其余四人均是上乘。尤其是肖健与云梦,几乎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境地。何况,此时众人离门口尚有三丈余远,虚空却已经听出有五位来者,这份耳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慧通转身向众人道:“各位施主请!”说着向木门一指,也不待众人道谢,迳自向来时路去了,片刻走得不见踪影。
“吱呀”一声响,木门无风自开。张三看向肖健,见他微微点头,于是当前而入,朗声笑道:“虚空大师好!”
肖健等四人紧随而入,不觉又是一怔。
只见屋内竟比外面看来更为简陋。方圆不过二十来尺的地方,只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除了地上几个蒲团,别无长物。
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老僧,双眉低垂,长须及胸,面相庄严,气度闲逸,一双老眼似睁非睁。见众人进来,微微笑道:“张施主好!”说着,似不经意地向其他人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在肖健身上一停,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惋惜道:“这位施主好生贵气!只可惜流水落花,春意将尽,只怕再多的富贵,也不能长享啊!”
张三闻言一惊,正要说话。肖健虽然也正心中吃惊,却向他悄悄摆了摆手,旋即漫不经心地笑道:“富贵浮云,如指间细沙,无论握得如何紧,终要逝去。倒不如见水而悦,赏花而喜,欢乐在心,瞬间永恒。”
他一面说,一面转了头去看云梦,却见云梦也正向他含情注目。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意相通,不由相视一笑。
“好一个‘欢乐在心,瞬间永恒’!”虚空点头笑道,“施主有这般胸怀,老衲佩服!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肖健嘻嘻一笑:“那可不敢当!在下肖健。”
“哦!”虚空眉头微微一动,“是苏公子。”
肖健颌首道:“方丈有礼!”
虚空合什念了声佛号,略略欠身,这才看向张三,笑得颇有深意:“张施主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要和老衲叙旧吧?”
张三大声道:“不错!张某今日来,是为了紫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