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皱眉，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老鸨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怎么会是她？
“珍娘可认得那老鸨是谁？”黎纾面色冷静，立于船头。此刻她并不担心风舒玄，相反的，她更好奇是谁要与千色楼为难，落雁为何要模仿紫苏的舞蹈，而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珍娘微微踟蹰，小姐问这些时毫不避讳瑞王，看样子，小姐心中已有了盘算，想了想，回道：“天香苑的老鸨柳萧萧，人称柳财迷，为人尖酸刻薄又视财如命，一年前因为天香苑的姬人得了花柳病，生意大不如从前。幸得公子宅心仁厚，亲自为那儿的姑娘们诊治。本以为得了教训柳财迷能改邪归正，却不想竟恩将仇报。”
“要我说公子当初就不该发那善心，这邕城有几人不知千色楼是落月山庄名下的产业。”锦琴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两声，触到黎纾的目光，立即低头噤了声。
黎纾冲着珍娘点了点头，目光掠向绣台，天香苑与千色楼结怨颇深，柳萧萧此人亦是时常暗地里出言诋毁千色楼，可是经过了一年，她却不信柳萧萧有这个胆量。
“为了钱财而赌上性命也不是没可能。”景少洵上前走了两步，站在黎纾身旁三步远，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妨想想古氏。”
黎纾颇觉意外，瑞王此时提及古氏，莫不是他也怀疑萧皇妃？而此话一出，亦也证实了在福昌茶楼时，瑞王便已经知道古氏被灭与落月脱不了干系，但他并不直说，宁愿被关入县衙大牢的原因是什么呢？蹙眉扭头看去，明月清光，映亮了他的脸，使他看上去如同遥不可及的神祗嫡仙，即便易容而来，可牧渊仅是加深了他的肤色，是以仍可令人不自觉地坠入他安寂幽深的目光里，然，那目光深处却包含着诸多深意。
“我之所以不与牧大人直说古氏一事确有他意，只是于落月却无加害之心。其实，依着牧大人的精明，又岂会不知古氏为谁所灭？不过是一面惧怕落月，另一面又不想得罪朝廷罢了。而就在此时，牧渊将一切矛头直指桥头山义寨，便解决了一切。”景少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实在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淡然无比、谨慎睿智的女子，听见他如此直接地说出她内心所想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黎纾看着他，赫然间只觉得两人之间似被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离了彼此，即便方才舱内他与她如何轻松面对，如何了然彼此内心的戚伤，到头来，他终究还是瑞王，而她只是想拼尽一切努力守护着大哥，守护着落月，却永远回不到过去的千色。“既无加害之心，便存着利用之意，瑞王所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景少洵唇畔笑容加深，上前一步俯身凝住黎纾。二人面与面贴得极近，彼此之间吐息可闻，他灿若星辰的眼眸直直盯着眼前曜亮如星的眸子，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这样坦然面对他的目光，她，果然是特别的。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他竟低低笑出了声，道：“不如你也随着玄唤一声洵。”
黎纾面上浅浅笑着，眸中却并无笑意，只有无尽的讽刺，他终是不想让穆燕帝轻易寻到他，却又将一切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是他难道不怕她把他在邕城的消息传出去吗？
景少洵黑眸眯了眯，眸光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望着她，“你若想做早就那样做了，你既然没做，便不会做。”
黎纾心中微诧，当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笃定神情时，心倏忽一窒。自嘲地勾起唇角，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时刻被人看透，使人没有任何保留余地的感觉。轻轻将修眉一挑，“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只是不是每一次瑞王的目光都可以如此准确的洞悉人心。”
“与目光相较，我更喜欢以心察人，因为心不会说谎。”景少洵全不在意黎纾话语中的嘲讽，唇角始终带着笑，笑容干净而明澈，然，目光却还是可以一直看到人的眼底、心底。“我知道此刻你心底深处对我一定会生出几分厌恶，甚至会怀疑方才舱内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只是，若你曾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无力躺在自己的怀中，即便知道自己即将永远离开自己的孩儿，却仍在努力维持着往日里温柔的笑容，只为了要自己的孩儿相信她只是患上了不治之症，而非被人毒杀时，你便会理解一切。母亲想要我忘记仇恨，无忧地长大成人，可我不想，不想做一个连杀母之仇都忘记的懦夫。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将那些带走母亲的人推向死亡，可是我忍住了，只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母亲？他的确句句用了“母亲”二字，而非母妃，看来他淡然的面容之下，心却是极苦的，只是那九五之尊的帝王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便恨也好，不恨也罢，又能如何？或许这便是他多年不曾去京都觐见的最根本原因，只因为不想面对。而穆燕帝呢？又为何不准他去临潼，或许也是不想面对。黎纾将目光轻轻带离，悠悠道：“随心所欲，谈何容易。可是为何要于我说这些？”
“确实不易。”景少洵淡漠的声音湮没在滔滔江水声中，随风散了开去，对于原因，他终是未说，只留给黎纾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江底下，为首的黑衣人微微摆手，随即其余几人便会意分散开向雕花大船慢慢靠近，寒光乍起，铁凿在内力的驱使下穿入船体，待拔出铁凿时，船体上便多了十数个窟窿。一时间，江水打着旋涌入舱底，黑衣人再次挥手，众人便又向岸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