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至竹林前，黎纾眸光一黯，五年，可以改变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
记忆里，此处的竹枝并不太密集，偶尔三五根一丛，丛与丛间也有间距，可是经了五年，已是修竹幽篁，郁郁葱葱。
玄夜迟疑片刻，忽然跪地请惩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小姐治罪。”
“你先起来。”黎纾闻言转身去扶他起来，道：“自锦琴说你回来我便知事情出了纰漏，只是尚不足以危及瑞王性命，你之所以会隐瞒，也不过是怕我因大哥而再生烦恼罢了。”
玄夜似是一愣，眸中浮现些许不可思议的讶色，旋即道：“瑞王失踪，不过属下认为并非黑爪翼所为。”
黎纾凝了凝眉，向竹林深处行去。
竹林中很静，静得只有风吹叶动声和两人行走的脚步声。黎纾面上悄然无波，无喜无怒，玄夜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默默陪在她身后，随她一起慢慢走着。
随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叶含在口中，黎纾慢悠悠地舒了口气。去岁朝中便有大臣屡提立储一事，皆为穆燕帝以要等所有皇子都聚齐了才可再议为由搪塞过去。穆燕帝子嗣稀薄，唯瑞王景少洵乃已薨的和淑妃所出，其余二子恩王景少泽、三皇子景少煊乃萧皇妃所出外，另有几位公主。如今既有旨意要瑞王入京觐见，萧皇妃势必不会让瑞王平安到临潼，在金銮大殿上与自己的皇儿争皇位。所以路上行刺虽冒险但却是最有效的法子，自然这也是为何她会命玄夜携影卫乔装随行，暗中护瑞王周全的原因。
但随即她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遗漏了另一人。
如果没有今日古氏的事，她或许不会怀疑萧澈，毕竟萧澈只是臣。可若萧澈已不再需要萧皇妃这棵大树，那么借瑞王返京一事大做文章，于他而言获利最大的或许便是重创了萧皇妃，毕竟萧澈曾一度不为萧氏一门所容的原因便是萧皇妃不容他。
想通了这一点，黎纾眼中忽然漾开笑意，“你仔细回忆一下，重点说说所用的兵器、招式。”
玄夜想了想，道：“影卫依令一直跟随在瑞王车队之后，并未现身。车队快至青州时，忽有异动。未免打草惊蛇，属下命影卫按兵不动，只等黑爪翼现身。但依属下所见，那些人虽然服饰、招式皆与黑爪翼无异，然招式生硬，倒是有些像刻意模仿。”
黎纾纤眉一颦，月色下，那双清眸再次变得幽深一片。
“尽管那些人招招毙命，可是却手下留情。更令人不解的是马车里只有一个神色剧变的侍妾，而瑞王早已不见。那些人大抵也未料到，逼问瑞王下落，侍妾浑身抖如筛糠称‘瑞王早已通过马车的暗阁逃了出去’便昏了。恰好有一队达瓦那苗疆商队路经此地，唯怕再生事端那些人只好匆忙撤离。”
黎纾眸光一亮，沉吟片刻，道：“商队可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听闻是自青州去往卞城，所以救下瑞王车队后便与之一同前行。”
“你又是从何断言那些人是刻意模仿？”黎纾只觉事情愈加明朗，卞城离临潼很近，而且时间又如此之巧，会不会这一切是瑞王故意为之？
“那些人极善闭息功，而且打斗中有几处握剑的姿势与扶桑剑术有些相像，很可能是扶桑的忍者。”
黎纾闻言脸色遽变，多年前扶桑与新建国的穆国交手却落败而逃，此后一直再未踏足中原，如今在瑞王请旨去临潼觐见时出现意在何为？而今日出现在千色楼前的洵与玄会不会就是瑞王景少洵与风氏二子风舒玄？
“看来阿爹欠下的这个情想还不易。”黎纾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此事再议，稍后，我会传信给熙画，令其在临潼大肆传播瑞王途中遇刺恐与黑爪翼以及萧氏有关的传言，不管那些人是不是黑爪翼，如此都可牵制萧皇妃，彻底断了她想在途中刺杀瑞王的念头。只是明日一早你需得动身去趟青州，不管瑞王在不在青州，只要令萧皇妃认为在就好，你可明白？”
黎纾说出这些话后，玄夜却神情微沉，迟迟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小姐，公子一年前因萧皇妃中毒，不管如何景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属下不明白为何您要帮着那生性浪荡的瑞王？即便此番我们护他平安入京，他又能有何作为？若是要削弱萧皇妃的势力，并不只有此一种法子。”
“确实不是只有一种法子，不过牺牲太大。”黎纾微眯双眼，缓缓道：“当年阿爹得和淑妃帮助才能顺利离开临潼，既是阿爹的嘱托，就算我再怨恼阿爹，却决不能让阿爹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之所以先搁置此事，是因为还不能确定那些人究竟是谁的势力。倘若瑞王真如传言那般不堪，为何在那些人攻至马车前时他却早已消失无踪？既是从暗阁逃离，那些高手又怎会没有看到？料想那侍妾也非等闲之辈，而达瓦那苗疆商队更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又是从青州去卞城？这说明什么？”
玄夜初时不解，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这些事情都太巧了。
“十年未曾去临潼觐见，只令人送了贡物，虽然有传庸碌无为，风流成性，不过据颜书传来的消息看，青宁在近年来财力不断提高，百姓皆可安居乐业，早已不是以往的蛮荒之地。假使瑞王的浪荡是故意遮人耳目实则却是韬光养晦，而这些人又是他提前安排，那么这样的瑞王只会让人觉得可怕，所以是明帮还是暗中襄助，落月是否要蹚这浑水还要再仔细斟酌，毕竟当中牵入了扶桑的势力。”她虽不关心国事，可也不想因为与萧皇妃的仇怨陷整个穆国于不义之地，更是不愿看到战祸连连，饿殍满地的惨景。
一路上玄夜一直保持着沉默，料想还在思忖方才她在竹林里与他说的话。因为担心黎默，黎纾信步去了兰院。
微黄的灯影在窗纸上映出一个略显清萧孤寂的身影，而墙角的光线暗处，黎纾看到静静立着个人影。
“玄夜，你明日还要去青州，早些回去休息。”声音不算大，但是料想那人是一定听清了。
“是。”
推门时，黎纾瞥见那人迅速追上玄夜，她不禁摇头感叹这世间的情爱人人虽都知是最虚无的，偏还要挤破了头去争，也不知玄夜何时会懂锦琴的一片心。
“纾儿。”清清淡淡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大哥。”快步走进去，看着桌上几样简单的菜式，皆是自己常时爱吃的，黎纾只觉一股暖流自心头缓缓流过。
“慢些吃！”黎默唇角漾着浅淡的笑，“热了几次应该已经变了味道，你竟还能吃得这般香。”
触到黎默宠溺的目光时，黎纾的心忽然莫名急剧跳了起来。“饿了嘛。”她赶紧喝了一口鱼汤，掩去心底的慌乱。
自十六岁那年从奶娘那里知道了大哥对自己的心思，虽然有意与大哥避开那些亲密的举动，但是看到那些玉雕幽昙，想到这十七年来大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她不是不感动的。是的，一定是因为感动，因为长时间的依赖，所以她才会不假思索地扑到了大哥的怀里。
一定是这样，而并非奶娘和她说过的男女之情。
“大哥，过段时间，等帮阿爹完成了心愿，我陪你去看优昙可好？”她有意岔开话题。
黎默的明眸忽然黯淡了下去，过段时间，是多久？不知能否等到那时。良久，他才低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