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的四个丫鬟竟然都聚在了同一间屋子里,个个面带惶色不知所措的低垂着头,见他进屋,偷偷看过来一眼,又不知忌惮什么的偷偷转过去看正淡定喝茶的华芊芊,欲言,不言。
抬手微摆,示意紫霞四人退下。
四人旋即如蒙大赦,却才刚动,华芊芊慢悠悠云淡风轻的声音便传来了——
“春兰死了。”
淡淡一声,事不关己,旋即让紫霞四人僵住,跟着,凤儿面色苍白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琴瑟发抖:“王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紫霞三人急忙跟着跪下来:“王爷,奴婢们可以作证,是那春兰忽然发疯抢了小王子要摔地上,凤儿慌张踢她一脚抢回小王子,却不料力道过大,那春兰倒飞出去撞翻桌上的烛台,(小声)被烛台扎进后脑死了……”
君千炎听完,转看向华芊芊,淡问紫霞等人:“尸身呢?”
紫霞四人面色一变,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没……没了……”
“我把尸身化掉了。”华芊芊帮她们把话说完整了,放下茶,这才抬眸看向君千炎。
四目相对,她事不关己般的态度让君千炎不禁微微蹙起眉,对紫霞四人道:“先下去。”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婴儿车上的墨儿:“带墨儿一起。”
四人犹豫了下,私下面面相视,最终还是颔首应了一声,带着小子墨惶惶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君千炎和华芊芊两人,很静。
华芊芊信手捏了块糕点送进嘴里,不再看他,依旧很淡然,淡然得如同于己无关,她不过是个旁观路人。
几步走过去,君千炎长指轻捏她的下颚挑起她的脸,沉声:“为何如此淡然?”
“不然呢?”
华芊芊挑眉,别脸,让下颚脱离他的指,又捏了块糕点送进嘴里,边嚼边道:“我既无能让时间倒流,也无力让死人复活。除了坦然接受,干净处理,我……”挑眉抬眸,看着他:“还能如何?”
君千炎窒了窒,无言以对,但…她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却异于平常任何一个时候,就好像她……已决定要离开!
张了张嘴,看着她,旋即又抿起,而后,轻道:“我来处理。”说罢,转向门边又停下,没回头:“喜欢花吗?”
华芊芊怔了一下,还没弄明白他那话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春来时,我每日挑一朵鲜花为你插在发间可好?”
浑身一震,华芊芊惊愕的瞪大眼看着那扇已经掩上的门。
她知道,他还在门外!
而他知道,她要走!
隔着门,她不出一声,他也无一字。
久久,久久,久得去意坚定的她心思紊乱,而他,似在等她的答复,一直等一直等……
将手中捏着不知多久的糕点放回盘中,她道:“我不是柳絮儿。”
她不但不是真正的柳絮儿,连真正的【华芊芊】都不算是,她不想掺和进权势之争日日尔虞我诈,她更不想为了一个男人而每日耗费大量心神维持这不知何时是头局面……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她错了吗?
风猛然推开门,夹着碎雪卷了进来。
冷!
她连一抹翻飞而起的衣摆都没看到。是他愤然而去?还是……
不,不要猜!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不要看,不要管,不要猜……
乘风阁。
春兰离开后,被按上床的红颜便昏昏沉沉睡去了,越烧越厉害,随侍的丫鬟慌得不行,可春兰离去前耳提面命让她们一定要等她回来……
“春兰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外面风雪大,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唔……”
“这么大声,你想死么?”
昏昏沉沉,红颜朦朦胧胧听到了这些,本想睁开眼看看,却撑不开眼,想问问,也发不出声音。
很热,好热,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了,却又起不了半点火星子,闷闷沉沉的积压在身体里,无处可泄挤得五脏六腑生疼……
“春兰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低沉而冷冷淡淡的声音,似隔着好几重山才传到她耳里,熟悉至极,而又陌生至极。
恍若如梦。
有人慌慌张张的应了些什么,听不清楚,然后,有人往她嘴里塞东西,在她胸口上一拍,倒是不疼,只是她嘴里的东西咕噜一下进了肚子里,再然后,她身体里的火好像被什么一波一波的赶了出去,有人七手八脚为她擦拭,她感觉舒服多了……
恍惚中醒过来,借着床帘透进来的微弱晕光茫然的盯着床顶,回过神来,口干舌燥得烧嗓子:“渴……水……”
很快,床帘挑开,水来了,送水来的人却不是春兰。
红颜被丫鬟搀扶起来喝下水,嗓子润开了,便问:“春兰呢?”
那丫鬟旋即露出惶恐的脸色,瑟瑟发着抖,不敢答。
顷刻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红颜急了:“春兰呢?”
春兰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虽然是丫鬟,但打小就跟着她,比起亲姐妹还要形影不离,来了王府之后,在王爷不来这园子那段时间里,幸好有她陪着才不至于那么孤寂可怜,那感情那存在,是无法比拟的。
那丫鬟依旧垂着头不说话,要扶她躺下。
“走开!”
红颜怒了,一把推开那丫鬟,要下床自个儿去寻时,暗影陡然笼罩下来,惊得她怔怔抬头,错愕的看着那张已经许久不见的俊脸。
王爷?
王爷来了?
她……在做梦吗?!
“要去哪?”平板的声音,似永远都在一个音调上不会起伏,一如他总是面无表情似永远不会露笑的脸。
红颜怔怔回神:“找春兰……”
“不用找了。”淡淡一声,他伸手将她按回床上,强迫躺下,可……
“不用找是什么意思?”红颜迟钝的,一字一顿的,怔怔问道。
君千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
红颜以为他要走,一惊,刚要坐起身来喊住他,青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恭谨抱拳鞠身:“红颜夫人,春兰已经没了,您节哀。”
“什么?!”这消息太震撼,红颜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青锋:“你说什么?”
“红颜夫人,春兰已经没了,请您节哀。”青锋平板的又说了一遍。
“所以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红颜忽然笑了起来:“春兰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分明中午的时候她还在的,还很凶的把我按在床上,要去找大……”
陡然静住。
红颜瞪着青锋,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着:“春,春兰不是……不是出去找……找大夫了吗?”
“红颜夫人,抱歉,属下们找遍皇城,也只找到一套被野狗啃咬得破烂的血衣和一些支离破碎的人骨,对了,还有……”青锋说罢,将一支质地一般的玉簪子递过来给红颜:“这支簪子……”
红颜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抢过簪子细细打量,确定是春兰所有物没错,还是她送给她的,当初那丫头得到这个的时候还乐了半天……
怎么会?为什么?明明是在皇城里……
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跟着,两眼一黑,承受不起这个刺激的红颜昏了过去。
君千炎回头看了红颜一眼,淡道:“好好照看她。”说罢,不待丫鬟应声,转眼出了房去。
风还在继续,雪已经停了。黑夜下一片雪白,已是万籁寂静时分。
没有刻意,身体却还是自动的走到了听竹轩。
君千炎笔挺的站在那里,任风卷起他的长发,翻飞他的衣袍,仰头望着已经黑灯了的楼久久不动,一动不动。
“王爷,要回主院吗?”青锋小心翼翼靠上来,怯声问。一切发生得太忽然,他是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王爷和那位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君千炎没出声,倒是直接踱开步子走向小楼,上楼。
青锋暗暗松了口气,识趣的没有再跟上去。
推开门,房里静得就好像没有人在一样。君千炎如同往常一样自然的走到床边,褪下外套中衣,撩开床帘钻进被褥里,把原本缩在里面的人往怀里按。
一句话都没说,一举手一投足,自然得如同已经如此这般几十年一样。
华芊芊都有准备他今晚不会过来,却没想到,他过来了,还像往常一样一副若无其事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
“红颜的春兰没了。”
他忽然打破静谧,话却有些无厘头似的让她有点发怔。
“红颜风寒发热,春兰不顾劝住非要自己出去请大夫,结果风雪大遇上了饥渴的野狗,被啃食得只剩下血衣和零碎的骨头……”
他对春兰的死的安排,说得,却像是在告诉不知情的她今天王府里有这么件事发生一样。
她没出声,他也没再说话,黑漆漆的房里,静默冗长得让人沉闷压抑……
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但,他却竟然到头来给她来个直接回避!
不知道该说他无耻,还是不识趣。
心,乱了!
明明有所戒备,当真来了,还是那么淬不及防……
黑暗中,他独有的气息笼罩着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细细的噬咬着她的脖子,怀抱如此温暖,暖得叫人舍不得推开,对那炽烈却也温柔的索取下,也舍不得说一声“不”。
她的心怦怦乱跳,根本无法抱持平静,无法淡然的无视他的存在,他自始自终没有求过她留下,却,已经干扰了她的决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喃喃着俯首吻过来,说起的旧话,低沉的在屋中回响。
窗外,风正烈。
房中,却是低吟如歌。
同样倨傲的两个人儿,早已一个丢了魂,一个失了心……
君千炎拨开遮挡着红唇的青丝,怜爱地抚着眼前娇丽的睡容。方才让都星月都脸红的呻吟,还有余韵留在屋内,带来满怀的馨香。
优美的唇、高挺的胸、细嫩的腰,还有纤长的腿上,都有他细致留下的烙印。
满足的笑意绽开,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消失了,浓眉微皱,而后,惆怅轻叹。
只要他想,大可折断她的羽翼强将她留在身边,但,折断了羽翼的凤凰,还是凤凰吗……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认巢呢……”
相较于乘风阁那边的刺激,听竹轩这边的惆怅,百菊园那头的平淡,畅心园上下激动兴奋的劲头,如同异空间一般!
大年三十如期而至。
明明午后才入宫,而霜华主仆两,却只为该如何穿着打扮而一大早便忙开了。
本来,如此隆重的日子,就该穿得端庄慎重些,不然不但让皇帝和宫中的贵人们看着失礼,还会丢了王爷的面子,再何况……午后直至明日凌晨,她都会跟王爷独处,她怎能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精心打扮一番好让王爷眼前一亮呢?
好不容易打扮到满意为止,丫鬟匆匆进来报了个满府传遍了的惊人的消息——乘风阁的春兰没了,昨儿个冒着风雪出门请大夫时,被野狗袭击了,只剩一些零碎的骨头!
天气冷,寻不到吃饥渴至极的野狗袭击人已经不是新鲜事,基本年年冬天都有个一两回,只是这样的事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却又是另一番的毛骨悚然!
“去去去,大好的日子,怎么报这么晦气的事!”云儿气愤的把不识趣的报信丫鬟赶走,看了看面色难看的霜华,扬起笑故作轻松岔开话题道:“侧妃娘娘,您今儿个打扮可真美,王爷一会肯定要看呆住了。”
霜华看了她一眼,却不出声,面色依旧难看的不知所思。
野狗吃人?真是野狗吃人倒还好……
百菊园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菊儿直接吓得两腿直打抖。
“那么大风雪,春兰竟然一个人出门,为何非要自己亲自出门不可呢……”婉柔脸色虽也不好,却蹙眉思着其他。
“谁知道,指不定她想多多表现嘛!”王府里的女人中,就数红颜最看婉柔不顺眼,向自然尔,菊儿和春兰关系也最差,好几次就差没直接打起来。
“她本就是红颜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是红颜夫人的心腹亲信,还需要这样表现讨好红颜夫人吗?”婉柔哭笑不得。
“额……谁知道嘛!”菊儿语塞,脑子里的弯儿总比人家的短。
婉柔看着她,轻叹:“但不管如何,大冬天野狗伤人也算是常事,你往后非出门不可的话,就跟官家要两家丁随行吧。”
菊儿感动:“夫人,您待菊儿真是太太好了!”
婉柔失笑,却也着实觉得她那直肠子可爱,就是太直了,都不会转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无论如何,千万别跟听竹轩的人起争执。”
“咦?为什么?”菊儿一脸懵懂,而后又笑了:“不过夫人你放心吧,人家不惹奴婢,奴婢自然不会生事,更何况,那女人自从被贬之后一直很安静的窝在听竹轩里很少外出,嘻嘻,估摸着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抬不起头来了……”
菊儿自顾自的分析,婉柔基本没听进去多少。
那个女人不主动犯人她倒是相信,但……抬不起头来什么的怎么可能?只是……
如果那次她没有听错,那么王爷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她还是琢磨不透啊,不管是王爷,还是那个女人……
“你当真不去?”
临出发前,君千炎又问了一次华芊芊。一般情况下,怎么都该是她赖着缠着或者求着要跟去的,而他们的状况,却是正好相反。
昨夜温纯的热度似还在指尖,而她此刻,却又是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模样,让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想要撕开那副皮囊,好好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
“嗯。”平平的,淡淡的,华芊芊应了一个字。
君千炎抿唇沉默的看着她。没人看得出那副平静的外表下,内部到底是汹涌喷发的火山,还是死寂暗黑的深渊。
“我会去接你。”
君千炎淡淡甩下一句,头也不回的率先出了院子。
自从搬进听竹轩后边一直照顾小子墨的凤儿和心然匆匆向华芊芊欠身道别,推着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子墨跟上。
“好好照顾墨儿。”
忽然,华芊芊还是忍不住道,分明像是在对凤儿和心然说,却又把声音扬得很开,似要让已经到园门口的人听得清楚。
“嗯。”微微侧首,君千炎点了个头。
离开听竹轩一段后,君千炎忽然一下转了回来,把婴儿车里的墨儿抱在怀里,才往等候在那的马车走去。
精心打扮的霜华早早便在此等候,远远看着君千炎走近,便迎了上去:“王爷。”
君千炎淡淡应了一声,却是看都没看霜华一眼,直接先上了马车。
霜华僵了僵,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勇气,扬起笑,再接再厉继续努力,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无表情的男人慵懒的斜靠在一侧,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却,竟然细心的为依靠在身上的稚子轻拭去嘴角淌出的口水……
那该是违和至极的画面,却出人意料的和谐,唯美至极的充斥着温馨!
如此铮铮铁汉,竟也有如此柔软心细的一面,岂能让人不为之怦然心动?
霜华扬起娇柔而甜美的笑,靠过来,向墨儿伸出手:“墨儿,来,到姨娘这儿来。”
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