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迦却仍是没有任何回答。
此时怜心从门口进来了,“大小姐,药来了。”他将放着药碗与蜜枣的盘子放在桌上,尽管夜迦从未动过他每次准备的甜腻腻的东西,但他还是会每次都备着,反正他觉得这么苦的药,若是换做他自己,肯定希望能尝尝甜味。
“大小姐怎么了?”他也察觉到夜迦不对劲,用手肘碰了碰倩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倩儿小声道,继续将碗碟等物在小几上摆完。
两人大眼瞪小眼,夜迦只是皱着眉没说话,他们也不知怎么办。
夜迦平静下来,虽然脸色尚有一分苍白,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了。她看向怜心道:“怜心,你去告诉老爷,说我想见见这位白公子。”
怜心有点迷茫,“这位……是指哪位?”
“就是今日来府上的一位公子,你告诉老爷,他就知道是谁了。”
怜心道:“是。”然后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道,“大小姐,药在桌上,趁热喝。”
夜迦此时方觉得手心有点异样,抬起来看了看,上面赫然是几个深深的指甲印,没有破皮见血,这很正常,她的皮肤普通刀剑是无法割破的,更何况是她无意识地指甲嵌着呢,但若是没有这样的体质……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又出了一会儿神,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完全地平静下来,拿起小几上的碗筷,开始吃饭。
是夜,原府东边的一座小院中,其中一间最大的房间里,在黑夜中亮了起来。
白霄在里面有些神经质地点亮了一整个房间的灯,夜迦不必看,也知道绝对超过了三十盏。房间一下子亮如白昼。
夜迦命怜心在门外等着,她自己双掌在地上极力一冲,平稳地坐在轮椅上升离了地面半尺高,跃过了门槛,平稳落在房中。她自己转着轮子到了桌前。房中所有的烛火朝着同一个方向一起晃动了一下,房门便在她身后自动关上,却是白霄代劳。
一个有点低沉又富有磁性却能听出还带着一分少年气息的声线从里间传出,“听说原大小姐要见在下。”他不是疑问,只是这么陈述了一句,又接着说下去,中途的停顿似乎是为了点燃一盏灯,“不过在下从小就有一个习惯,但凡是与姑娘见面,必定是在晚上。”
夜迦没有在意他这个有点轻佻的玩笑,平静地没有说话。
一个白衣少年公子从纱帘后面转了出来,看着夜迦,后者也看向他。样貌跟六年后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此时的他,明显还存着些稚嫩,尽管表面看上去,已能独当一面。
“原大小姐,有礼了。”白霄一手负在身后,朝着夜迦略欠身点头。
“白公子远来辛苦,请坐。”此处此刻说来是白霄暂住,但她作为主人,如此说也合适。
白霄略挑了挑锋利的眉,在夜迦对面的凳上坐下,为两人摆好茶杯,提了茶壶亲自斟茶,应他自己的要求,这处房舍没有安排一个侍者。
“远来如何说?”白霄为夜迦斟满茶杯,在给自己倒茶时问道。元宵城作为千云国的第二大城,虽不临近都城临襄,但隔得也不算太远,两城贸易往来的商路更是发达,车船很是便利,行程也快。
夜迦恍惚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两人的这两句对话,不正和当初她第一次去白炎府见白霄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么。
“不知白公子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呢?”夜迦直接问道。
白霄目光看在一朵火苗上,颤颤跳动着的火光映在他的瞳中。随即他低头端起茶杯,笑了笑道:“说了原大小姐可不要见笑。在下素闻元宵城八月份的景色最是宜人,又恰巧府主近来接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在下惟恐被抓了壮丁,这便悄悄溜了出来。”
夜迦心里苦笑了一下,面上却是淡淡一笑,她当然不会相信白霄这胡诌的话,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他被白炎府派出,在这个时候来元宵城,本不该是这个时候的……但此刻想必是问不出什么来。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道微风,如同一股无形的气流,房中的灯火集体摇曳了一下,在墙上的投影跟着摇晃,像一个巨人的影子。
夜迦突地心中一动,难道,原本的元宵之乱,是……
夜迦从白霄明晃晃的的房间里出来,怜心推着她走在夜色中回湘君苑的路上。
此行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但是……她的心并没有在白霄的每一句话后得到安定。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是不会改变的,她坚信着,不然她也不会回来。
怜心看见了她脸上再次皱起的眉,他只觉得,最近几天大小姐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自从遇见她后,这几天里,她皱眉的次数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他不禁这样想着,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就算真的知道了是何事,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会因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给大小姐惹来更多麻烦。
他惟有更小心地推着轮椅,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走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的他,与当初在天香楼胆怯柔弱的自己,差别多么的大。
“停下。”突地,夜迦轻轻道。
怜心自然是停了下来,想问怎么了的话还未出口,便连他都发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他只觉得,虽然眼前的一切还是方才的样子,但他看着那些树木或是灯笼时,总觉得它们在暗暗地晃动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扭曲着,让他不禁以为是自己眼花。
两人停在原地没有动,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出奇,怜心想起来,刚刚还听见有蟋蟀的叫声的,此刻却是半点声息也无。
夜迦有些不耐烦,“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请快些,时辰可是不早了,耽误别人睡觉,可是莫大的罪过。”
她的话音落后,一个黑影仿佛是从空气里钻出来一般,他身周的空气犹如实质般流动着,他从那如水流动的气流里踏出一步,便出现在了夜迦面前。夜迦看着他,“想不到府中还有人,有着这样的手段。”她的话语间,平淡中带着一丝赞赏之意,却毫不为对方的来者不善而担心,她接着道,“只可惜……”
对面的黑影似乎也不赶时间,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口是男子沉厚又有点刺耳的声音,“只可惜什么?”
夜迦嘴角略勾了勾,却没有将弧度扩展为笑,“只可惜,还不够无声无息,你——”夜迦抬起眼来直视着他眼睛的方向,“绝对还没有到极皇九品巅峰,你是空间系八品极皇。”说到这里,夜迦的嘴角才绽开笑意,“我说得对么?”
黑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笼在阴影中,别人也看不见。
“对与不对,你都无需知道了。”他虽然也暗自惊吓了一下,夜迦一个极术者,连极力外放都还做不到,竟能光凭眼睛看,就能猜到自己的真实修为?不管是不是胡乱说的,都不得不让人对她高看几分,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极术者,毕竟也只是极术者而已。
黑影根本没有用上什么速度,在夜迦眼前,缓缓地抬起了手,朝着她的方向,如优雅地挥毫般的一个动作,一抹雾气脱手的刹那,却是速度陡然飙升,即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这样快的攻击速度,在所见之人心头,都是轰然一声炸响。
夜迦不闪不避,她不用极灵之力,也的确是根本闪避不了,但她就那么直视着黑影的眼睛,仿佛真的能从黑影身周的那层氤氲中看见他的面目。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其中一个如同一股气流般,砰地一声,翻起一块地皮,炸得碎土草屑冲上了半空,却像是受了什么阻滞,在半空颤动着悬浮了一会儿,才掉了下来。这人从地下钻了上来,站在夜迦右前方一步距离之处,显出了身形来。这人在那黑影开始抬手时,便已开始从众人身后的地面钻下去,挤开层层叠叠的泥土,速度却一点不慢,在那道雾气将至夜迦身上时,其上的劲风已吹得她的发丝往后飘飞而起,这人从地下蹦出,毫不停留地要闪身过去接下这道雾气。
然而却有人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快到让人会误以为,他一直就站在夜迦身前,只是现在才显出身形而已。
这道雾气一丝不漏地没入了挡在夜迦身前之人的身上,后者身上的气息顿时一滞,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色的白雾。他含着怒气开口道:“是谁给你的命令?”
对面那黑影盯着这人,“即使没有谁给我命令,难道少爷不怕夜长梦多么?”这人口中虽然称着少爷,但饶是旁人也能听出,这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敬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