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苏小千的记忆只限于从去年夏天开始，我不能肯定我在这之前见过她，但是小猪一口咬定我和苏小千前世一定颇有渊缘，在这里，我有必要说一下小猪，你们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没有特点的男人，他的年龄和我相近，性格不定，唯一于众不同的便是当他只身人海中，你会一眼认出他来，他的外貌特征占尽了形容古代人的词汇，加上左眼有一块火炽的疤痕，疤痕透着青铜固有的光泽，我疑心他的伤疤是为青铜剑给烙伤的。他大学时脸上其实没有伤疤。”
“你们是大学同学。”
“不是，我们在大学毕业后才认识，但这不是重点，和小猪分别只一年，我差点没认出来。不光是对于小猪的外貌，对于他大学之后所选择的职业我也难以接受。大学毕业之后，小猪在庸帝城一家名叫西羊木材的公司里做卡车司机。我来庸帝城找小猪的那天，那是我第一次来庸帝城，凌晨5点多，我站在庸帝城火车站旁一家铁铺店门口，铁铺店正飞溅的火红的铁屑如烟花一般。那家铁匠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凌晨5点左右就开始营业。街道旁边钢筋水泥砌成的高大楼房间，是一些木结构的吊脚楼房。我站在铁铺前，看着铁铺店门口挂着的一块小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大概是店里老板的电话号码的数字。那个电话号码与小猪的电话号码之一字之差。我掏出手机，拔通了小猪了电话。小猪在电话那端问我，‘你在哪里？’我回答他说，‘新华铁铺。’‘新华铁铺？’电话那端带着梦境的语气，显然是没有睡醒。我看了看街对面的高楼，灯光显出百幕大厦四个大字。‘百幕大厦对面。’我说。‘等我20分钟。’小猪不等我再说，挂了电话。19分钟过去之后，一辆濒临崩溃的破旧越野车像风一样从我面前驶过，在离我十米开外又像是遭遇早泄一样突然停止。一个奇怪的年轻人从越野车里探出头来，我注意到那是一张魔鬼般亲切的笑脸——小猪的脸。虽然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我还是认得，毕竟，小猪的相貌是我不敢恭维的。当我在副驾驶座位上坐定，小猪说，‘欢迎来到庸帝城，杏少同学。’小猪说完开始跟我介绍车窗外这个灯光依稀的城市。‘这里是木塘街，这里是解放路，这里是三羊广场。’”
“你所说的我们大家都熟悉，不过是庸帝城的平常地方。”
“可是，我当时不那么认为，我探出头去，回望刚刚经过的地方，那里有一面奇长的两米高的短墙，涂着赤红的涂漆，与周围灰瓦白墙的马头墙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对小猪说，‘羊，什么羊？’小猪说，‘三头羊的雕塑而矣。’我问，‘有什么含义吗？’小猪说，‘有一个本地作家说，此三羊一头对着普渡寺，一头对着洗浴中心，一头对着远处的天山，为：众生，情欲，自然。’我说，‘大凡作家都会妄下定义的。’小猪说，‘其实还差一头羊。’我说，‘差一头？’小猪说，‘是的，本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就东南西的方位各有一只羊，北方空着。’我说，‘北方？’小猪说，‘或者本来就是如此，不过说真的，作家跟这个城市下的定义还是对的。’”
“什么定义？”
“其中的一个不是情欲吗？小猪对我说，‘我相信，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融入这座城市的红尘中，对了，你那时到底和安睡过觉没有？’”
“安？”
“我忘了说了，安是我大学时期的一个女生，她拥有一双漂亮的耳朵，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后来，她出家了，去学校后山的尼姑庵做了尼子，后来我去庵里找她，她却去了别的地方，我从此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一直没有消息吗？”
“我想是的，我寻过很多地方，包括去西藏，未果，但这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我对安感情的不够执着。”
“你来庸帝城也是为了寻找安吗？”
“有这个因素在里，但也不全是，所以小猪问我的时候，我回答说，‘我都忘了。’等着小猪继续说的时候，他正把车泊在街边一棵老树下。我随小猪往街边巷子深处走30米，前面是一道灰瓦白墙的墙。我们上了二楼，门虚掩着的，必须吱的一声才被推开，房间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靠左墙是一个50高公分的转角平柜，上面杂乱的摆着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一个深红色的热水瓶，两个一模一样的水杯，一个像鼠标的插座，一瓶像野菊的假花，一个年轻女人的像框。”
“你们住的地方离海滨宾馆不远，现在我站在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你能说说是哪一间吗？”
我走到房间的窗户前，俯视庸帝城。然后指着北正街方向的一栋房子对警察说，“那间。”
我不能断定警察有没有看清我所指的方向，他有可能也只是随口一问。随后他接着问我，“后来呢？你还没有说到苏小千。”
2
“后来，我在小猪的租房里住了一个月。有一天，我随小猪坐上他那辆笨重的卡车一道前往十里溪，那是一个离庸帝城200公里的一个地方，你不知道，整个十里溪的山林都封山了，木材好，却只能晚上偷偷贩运。小猪装好车，满满的一车木料，然后我们返回。到晚上，我们才离开小镇50里之地，趁着夜色，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有动物在叫，一叫那辆卡车的轮胎就枯了。”
“爆胎也算是正常的吧。”
“本来四下都是树林，到了那里都没了，方圆100多里路都是空旷的草地，没有人烟。我和小猪蜷在驾驶室里，冷的历害，便开了暖气，渐渐睡去，朦胧中，只听见有几个人在不远处说着话，分明是女人的声音。就这荒山野岭，大半夜的还有人，而且还是女人，你倒奇怪不奇怪。”
“路人吧！”
“我第一反映就是遇见鬼了，我缩在被褥里面——小猪的驾驶室里面有一床被褥的——却不敢看车窗外，但分明听得真切。有两个女人在说话呢。其中一个说，‘姨，你就放了千儿吧，她那是铁了心，要进城了，如回来，那能经得起这山里的寂寞。’另一个说道，‘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不能到了我们这一代，就失了规矩不成，如果对她网开一面，这余下的不知有多小姑娘要进城呢？’第一个说话的又说，‘你看树都进城了，有谁不想呢？’这个女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彻底给吓着我了，她俩说的树，不就是指的我们车上这车木材吗？这说明她俩是注意到小猪的车了。”
“也不见得是说你们车上的木材，有好多活着的树都进城了，那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有一个一直蛊惑另一个说，‘要不我们随了这车，进城看看，也胜过我们自己越过千山万水，再说了，我最怕过河了，怕弄湿了我的裙子。’另一个说，‘你还裙子呢，看来你是悄悄地也进城去玩了。’那一个继续蛊惑，‘就一回，要不我带你去，随了这车。’她俩是只要一说车，我就唬得不行。总算熬到天亮。我和小猪大着胆出了驾驶室，围着车转一个圈，转两个圈，哪有半个人影呀，四周是荒芜一片，除了随风起伏的荒草像波浪一样铺向远方。”
“可能是风声吧。”
“那有这么婉转的风。我现在觉得那声音确实好听了，当时可是没回过神来。”
“你们是做梦想女人了吧。”
“不是梦，分明是真的。”
“苏小千呢？你还是未曾提及。”
“从十里溪镇回来的第二天，我住在小猪的租房里，清晨，我刚走到租房外的一条巷子的转角处，一盆临近体温的水向我身上扑来，我躲闪不及，再说这也来得太快了点，武侠电影里在躲暗器时，对方还要叫一声：看镖，然后再发。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女孩，像一棵婀娜多姿的柳树立在拐角旁，她湿淋淋秀发正如柳枝在风中摇曳。”
“是苏小千吗？”记笔记的警察迫不及待地问我。
“是的，我此时还不知道她叫苏小千，只见女孩对我说，‘原来是你呀，快把衣服换了，我帮你洗洗，真是对起了。’我其实哪有生气，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我能生得了气吗？那怕是她当时捅我一刀，我也会微笑地对她说：你拿刀的手不应是左手，用右手好吗？我居然真的笑了，我对这个沷我一身洗头水的女孩说，‘你的洗发水，是薄荷味的吧。’苏小千也开始笑了起来，像春风荡进我的心窝。我回房换了套衣服，见小猪正趴在床上，成大字式地睡得正酣，时间是傍晚六点半钟，他倒是跟太阳一起入睡了。我开门时，苏小千已经站在门口了，我当然是不好意思把衣服送过去了，这得自己洗，方显我的大方了不是。她立在那儿，把左手伸过来。我脑子里快速闪现出我刚才想象的她拿左手捅我的情景，我把左手递去，握住她的四根手指，食指差一点就滑进了她的手心。苏小千稍稍停顿了三秒，便把手松开。‘我是说衣服。’她说。我这才意识到她是伸手拿衣服来的，我把刚换的衣服递给她。苏小千说，‘我叫苏小千。’”
“你和苏小千就这样认识了？”
“是的，我后面重温了这次握手的经过，三秒，仅仅三秒。那天晚上我和小猪躺在床上说话，我说起遇见苏小千的事。小猪说，‘你是故意等在墙角，看人家洗头，等到人家埋着头泼水时，你往那方向一站，就成了。’我说不清，便不置可否。”
“后来呢？”
“后来，我和苏小千有了进一步的交往，只是一言难尽，现在，能不能补充点能量了再说，我想你们应该也饿了。”
记笔记的警察看了满脸胡须的警察一眼，他俩开始商量要不要继续听我说下去，或者是去繁就简，要我简明扼要地说，最后，还是记笔记的警察做出决定，就照我的思路说，小陌在这一过程中向我挤了挤眼神，我猜想她可以是因为昨晚的事或是出提醒我对于故事的叙述不要存在漏洞，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差不多得了——之类的话，叙述最后任由我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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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木塘街
这里是解放路
这里是三羊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