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启的电梯门走出来,电梯外杵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然后是27楼里幽长的走廊。我在早晨才离开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敲了敲门,然后是死一般的沉静。
沉静中,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认真的打量着敲门的我。他目光犀利,眼睛中仿佛能看到蓝色的火焰。
“能够遇到我,算是有缘人,只是迟了点。”骨瘦如柴对我说,声音如游丝一般。
“迟了?”我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他。
“都要化成灰了,遗体还是我帮助抬上车的。”
“遗体?你弄错了,我今天早晨才从这儿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的?”
“向小北。”我说。
“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骨瘦如柴不太认真的扫了身份证一眼,然后把身份证还给我。
“是你的身份证吗?”
“是的。”
“你进去吧。”
他说完掏出一串钥匙,用其中一把木制的钥匙去开我敲过的那扇房门。我觉得他让我进房的理由过于牵强,但还是从开启的房门走了走去。
房间内那张宽大的床的床头柜上,山羊模样的闹钟已经停止走动,时针指向9点20分。羊的旁边,是一台未曾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像一位精致的女人向后略倾着上身。
“人还在殡仪馆里,等着人去认领。”骨瘦如柴立在门口说。
我转过身,看着骨瘦如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要奇怪,我是这间房子的房东,房租已经交到这个月月底了,所以,这余下的时间还是属于女客户的,房间内的什物都保留着,我想应该会有人来取的,她不可能一个人。”他又说道。
我坐在床沿上,床上的被单有些凌乱。白色的床单像被踩过的雪泥,显得有些不够真实。我用右手狠狠地揪着自己大腿外侧的肉,但没有觉得疼痛,完全麻木。
“要不你看看,我呆会儿再来。”骨瘦如柴说完从房门口消失。
待骨瘦如柴走出房间,我起身走到床头,打开未曾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的背景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因用了拉伸才得以充满整个桌面,人像显得有些肥胖。照片中的女人戴着一顶白色的格纹编织草帽,帽檐上水玉蝴蝶结飘带在风中飞扬。
背景中樱桃花开的像雪。
我打开电脑界上未曾关闭的‘十里小雪’的网页,签名处写着:请把我带回,我已迷失方向;或是,锉骨扬灰,随风向北。
2
我后来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小睡了一会,骨瘦如柴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我说。“看来我是找对人了,这房间内的什物你可以带走,包括殡仪馆里的骨灰。”
“可是,我真的记不起她是谁了。”我对骨瘦如柴说。
“这个我不在乎,注定是你。”
“为什么?”
“我总得找个人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吧。”
我感到有点心寒,听着骨瘦如柴接着说。“警方在找她的家人,可是听说一直没有消息,唯一的线索是她死前那个躺在他身边的男人。”
“是的,不是还有一个男人吗?”
“关于那个男人,你得去问警察,我能透露的只有一点。”
“什么?”
“那个男人的情人是WWW大学的校长。”
“WWW大学?”我突然无端地想起羊博士。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知道他情人呢?”
“她是我初恋情人。”骨瘦如柴坦白地回答。
“你的初恋情人?”
“对。”
“是你的情敌杀了李小陌?”
“暂时还无定论,男人矢口否认认识李小陌。”
“可是怎么会在她的床上?”
“不知道。”
“那么,我要做些什么?”
“房间里的东西,你得处理。”
“非得是我吗?”
“一切随缘。”
我走到床对面的墙下,伸手摘下那把柳叶型的短剑。
“那我只带这把短剑吧。”我说。
“这个随你。”
“其它东西可以保存到月底吗?”
“可以,明天就是月底,下个月可以把这间房子租给别人了。”
“这个随你。”我说完我走出房间,骨瘦如柴随后把房门合上。
3
我再次钻进一辆TAXI车中。我在TAXI车后排坐稳后,对司机说,“殡仪馆。”
司机回过头,认真打量了我一番。好像刚才说殡仪馆有什么奇耻大辱似的。
“你确定?”司机回过头,我这才注意开车的是个女人。在女司机继续的注目下,我全身像是一丝不挂的显现在她面前。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这么晚了。”女司机说。
“我付往返的车费可以吗?”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
“你知道回来的路吗?”
“要不,我再叫你把我载回来。”
“你要回来吗?”
“回来。”
我回答回来之后把身子向座位后沉下去,完全依赖在座位上。女司机点点头,踩大油门,向着城市的西面驶去。
4
29分钟比半个小时要短一点。女司机把车停在一面巨型广告牌前,广告牌上的女人正冲着我微笑,广告牌的对面是一片油菜地。
我钻出TAXI车,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油菜地向远方漫无目标地铺张开去。
“殡仪馆呢?”我问。
“过油菜地,前面不是有几树桃花吗,桃花前面的房子便是。”女机司说。
我挥手告别TAXI车,沿着一条像是刚刚建好的水泥路朝殡仪馆走去。在一栋像是一个化工工厂的房子前停下,房子前的大门已经关闭,在我隐隐嗅到纸钱的味道时。一位瘦弱的枯老头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这之前他正在门卫室里看着电视。
“可以进去吗?”我问。
“这么晚了,除非是死人。”枯老头说。
“看一眼死者不行吗?”
枯老头看了我一眼,但他更像是看门外的桃花树。桃花开的正盛。桃花开的时候,总是和油菜花同时。
“死人叫什么名字?”枯老头仍然看着树上的桃花。
“李小陌。”
“已经火化了,是今天最后一个烧的。”
“可是,这才一天,不等她的亲人来认领吗?”
“已经确定,没有亲人。”
“如何确定的?”
枯老头再次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太笼统了,男朋友吗?”
“是的。”
“总算有个认领的人来了。”
“我想把她的骨灰带回去。”
“有这个必要吗,不过是一盒子的灰,随风一吹就没了,要回去,灵魂怕是早就回去了。”
我再次重申认领骨灰一事,枯老头显得有什么不耐烦。
“晚上灵魂已经游走,你带得走她的骨灰,带不走她的灵魂。”他说。
我再次执著,直到枯老头同意为止。
5
从殡仪馆内领走李小陌的骨灰,我沿着原路返回。晚上8点半,殡仪馆附近的房间熄了灯,人们像死人一样的睡去。有隐匿在黑暗之中睡觉的夫妇,听着门外的狗肆无忌惮的叫着。路旁有一家汽车修配厂亮着灯,两个瘦骨嶙峋的修车工人正在一辆载重货车下面忙活。其中一个修车工听到脚步声后探出他那犹如木炭一般的脸来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熟悉的TAXI车说,“这辆车的司机呢?”
修车工放着嗓子冲着对面的一家亮着灯的洗头店喊。“小绿,生意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对面一家感觉香艳的发屋,店面写着:名媛发型工作室。女司机换了一身大红的毛线衣从店里走出来,晚风略显凛冽。她的衣服显得特别宽松,衣服内的什物显得无所适从,像病房里悬在空中的两只输液瓶。
“可以送我进城吗?”我问。
“怎么,见着你的朋友了?”
“嗯。”
她看着我手中拎着的包裹,迟疑了一下问,“你要去哪里?”
“随便。”
“你没有方向吗?”
“没有。”
“要不回你上车的地方。”
“可以。”
6
TAXI车毫无悬念地把我载到海滨宾馆。我伫立在海滨宾馆大楼的电梯前,犹豫地看着27层和17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上升之前,我按了17楼的按钮。
幽长的17楼的走道上,一共是26扇房门,每一扇门都关闭着。我用两分钟数清房门数,却不知道去敲哪一扇门。
在走第二遍折回时,我期待的安从一扇门内探出头来。
“我就知道是你。”安向我招招手。
我随着安走进那间房间,房间里一排长长地铺,借着微弱的灯光,地铺上一片玉体横陈,几个女孩把属于她们波澜壮阔的身体自然地留在睡梦外,梦里的她们一定是穿着衣服。我一时间被这片美景给怔住了。
房间的里面是一间小小的阁楼,里面安放了一个小铺,只一道门与外面的大房间分隔。我随安钻进那间只容我俩的阁楼内,把门关上。两个人躺在拥挤的小铺上开始说话话,从阁楼里唯一的一扇窗户望着外面,可以看见窗外有无数的星星在夜幕中眨着眼睛。
我后来问安,“你认识一个高大的男人吗?”
“认识。”安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还没有跟你描述具体的模样,你怎么断定?”
“电梯门开启的时候,他会出现,你是说的这个男人吗?”
“是的。”
“不过是27层到17层的幽灵,无需理会他的。”
“但他让我变得忧郁。”
“你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了吧。”
“我想去找苏小千。”
“你想起苏小千了?”
“没有。”
“你不住院了吗?”
“对。”
“那我陪你一起去。”
“去哪里?”
“青亘界。”
“青亘界?”
“是的,我陪你去哪里吧。”安说着把手伸进被窝,扶摸着我浮肿如初的睾丸,这时阁楼外传来那群熟睡的女孩们微微的鼾声,我伴随着这两项事情入眠。
------题外话------
请把我带回,我已迷失方向
或是,锉骨扬灰,随风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