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说,这便是陈国最冷的日子了。世间民俗总传,数年前,陈国冬季再冷也不曾这般刺骨。可就在齐国灭亡后,这严寒每年冬日必至,噩梦般驱赶不散。尤其是在这半月间。
我问:“为何独这半月极冷?难道大齐亡国的日子就在这前后?”
颜夕摇头轻笑,别有深意的看我。“齐国是在深秋逝亡。”
更加不解,我追问:“那为何非将寒冷跟齐国沾染上?当初一起亡的不是还有梁、卫两国么?”
起身走到侧窗前,开窗探出身去。院中寒风掠过,满园红梅余香。她信手捏来一瓣,攥于掌心。“也许,只是因那大齐公主死于隆冬吧!且,正巧就是这半月中。”
额角的汗被灌进屋内的风拂去,刺痛冰凉。我转头,看着舞殿侧墙上的惊鸿舞谱,此时才真正明白,流苏对沐歌的爱恨由何而来。
这几日,除了睡觉,我腿腕上的沙包几乎从未摘过。整整八斤,每时每刻戴着,如影随形。刚开始,脚脖子全磨破了皮,生出亮晶晶的水泡。热水敷过后,挨个挑破,第二日再戴沙袋,每走一步都似站在针尖上一般锥心的疼。
我以为世上最难的事,也不过如此。可小六子却说,沐歌为了习武,十二岁开始绑沙袋,足足三年,就连就寝都不曾取下。
宝儿跟我一起听着。大睁着眼睛嫌弃:“哎呦喂,这公主可真不爱干净,沙袋绑着三年,还不得味儿死!”
我听罢。却久久安静,心内不平。回想原来叶家未亡时,我也曾是千金之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那时,我又在做什么?和沐歌的少年相比,我的,似乎一片空白。
贫穷时,人志高昂,往往坚韧持久,能闯出一番天地来。但身于安逸富贵,能做到这些,真的少之又少,特别还是女子之身。小六子说,惊鸿舞并不完美,沐歌空有一身绝世舞技,但却性子冷淡,少了舞者应有的人气儿,使惊鸿舞美艳无比,却没有魂魄,无法深入人心。
我却以为。没有舞魂就将惊鸿舞传奇至此,天下除了沐歌,再无旁人能有这般能耐。她,当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衍城说我像她不仅仅是皮囊,如今看来,恐怕只是句玩笑话罢了。我怎及她万分之一。
“小六子……”
对面,正摆置花草的某男闻声,眼角一斜,手上立马多了支娇艳欲滴的花朵。
小心肝一颤,我讪讪笑了笑,忙改口:“六公子,我能不能休息会儿?”右臂被红绸高高吊着,左臂直接跟左脚腕绑在一处,与右手平齐。我左摇右摆艰难的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本心中被沐歌的才能一激满是热血,可看着六子那厮格外悠闲的喝着小茶,吃着小点,剪着小花,激情又瞬时萎了。
小金剪一歪,咔的剪下一朵花苞。六公子侧颜瞅了瞅我,嘴角诡异的抽了一抽,道:“是谁说一定要力压群芳,战胜天下第一奇女子的?”
小腿肚子抽筋,我眼光乱飘着装傻:“谁啊?说出这样的话,我还真想认识认识……”
复抽了抽嘴,六子明显已对我的脸皮折服,懒得废话,含笑下猛剂道:“再废话就多站一个时辰!”
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立腿闲暇时我总想,为什么我会走上这条艰辛的练舞道路?白日里在颜夕的小鞭子下委屈饮泪,晚上还得来六子这里装风景当雕像,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好日子都去哪儿了?
想着,又猛然觉得罪恶,赶忙用沐歌的事迹鞭策了下自己!不行!不争馒头争口气,好歹已经跟衍城有过誓约,若是不想去大周当傀儡,那就必须跟着师傅混,师傅那样懒,他的徒弟们也各个风姿各异,想必门规是十分宽泛松活的。熬过这一段,后面才能迎来好日子啊!
如此一想,心情又晴朗不少,面含微笑。
六公子执剪打量我脸色变化莫则,时而阴郁,时而明快,揣测我是否练舞走火入魔。计较间,心神一散,手微抖,面前的一朵刚欲盛开的毒花就顺剪而落。
“云歌!”咆哮声起,整个浮生楼的茶盏都震了一震。说书先生一口红枣茶卡在嗓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啊?”我懵懂的很,不知道他发得哪门子火。仔细一看。咦?那不是他天天精心养护的摄魂毒花么?说是五年一发芽,五年一开花的。怎么就忽然剪掉了?抽的什么疯?
“以后练舞,不准表情丰富!”
我不服,嘴一撅。“为什么?”
他双眼含着泪捧起那离开本枝迅速枯萎的摄魂毒花,看也不看我,仅痛心疾首的朝我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以后你对着墙壁练习!”
我:“……”比窦娥还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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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舞后日子过得飞快。起初,只要我跳舞,百花楼就鸡飞狗跳,不是台子让我蹦塌了,就是奏曲师傅被我吓晕了。十日过后,颜夕的鞭子使得越来越少,而小六子也不再只专心对着花草,偶尔会驻足我身前,细细观看一番。
我以为,这是我舞艺突飞猛进的结果。而现实,却总是缺心眼般惨淡。
一日午后,颜夕打断我,面色微沉着于我道:“云歌……”
她性子直爽,我从未见过她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怎么了?”
“恕我直言,你这惊鸿舞,恐怕再如何练也无法突破瓶颈。现在已是你的极限。”
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停下动作,茫茫然问:“是我跳的不好,缺乏天分么?”
“并非。沐歌之所以能跳惊鸿舞,乃是有十年的根基做保,舞者最重日经月累的身段培养,而你现下,虽已习得五分神,韵角却一丝都无,正是缺在这从小就得练习的基础上。这一样,不管用什么弥补,都骗不得人的。懂行之人,一眼就能看出。”
腿脚微有些发软,我突然累极的瘫坐高台,想到这十日的辛苦磨砺,觉得可笑之极。
颜夕略有不忍,上前轻拍我的肩膀。“想来那周国公子让你跳惊鸿舞便是拿准了这点,料定你无法完成。”
恍然惊醒。我面色苍白着久坐高台,良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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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是剧痛!我慢慢码……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