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宝儿三次,她答出了三个答案,明显对此事不上心。
我傻坐在床上片刻,原本想好的小九九一时都无法实现,不由黯然。可又转念一想,昨夜那床好歹是塌了,皇宫禁院,任何物件更替都是要进尚宫局的,我便不信他有通天法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张新床来。
这般一想又立马精神了,我匆匆收拾妥当就往临华殿赶,趁着未到上值的时辰,一路小跑,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大殿门外。
清晨,太阳刚刚起了半阙,临华殿的殿门大敞着,没有守门的宫人,也没有来回走动清扫的小厮,寂静得像个坟屯。
我鬼祟着脚步摸进了昨日道友酒醉的大殿,手里端着个铜盆,心忖着若是被发现了就随口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空旷的后殿没有掌灯漆黑一片,中庭遮挡了幔帐,前厅的光线照不进来,将这方隔绝成了另一方天地。
我从怀里拿出了火折子点着,这星儿般的光亮太小,一步之外便什么都照不着了。好不易摸索着到了床榻边,本想着一定会将道友抓个现行!熟料,昨晚塌过的那张床,好好的立在那儿,床上,道长穿着上好的云锦白袍,连睡着都是那般仙人仙姿。
不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昨个儿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
纳闷的摸了摸脖子,立马就想起了被某道摁着扒衣服的场面来,脸盘子不禁有些发烧,我就近从盆里撩了点水扑了扑脸,顺着光亮一抬眼,正撞上个清清亮的眸子。
某道不知何时醒了,正镇静非常的将我望着。
“呃……”瞬时尴尬了,我立在床前内心凌乱,刚才打好的腹稿一个也想不出,只得呵呵道:“这天真热哈……”
道友扬眉,侧过身换了个姿势瞧我,认真问道:“所以呢?你想在我床前沐浴?”
我:“……”
——我是羞愧捂脸的分割线——
经过游园、醉酒、沐浴风波,我已深觉,和道友较量,吃亏受罪的一定是我。原因如下:一,我没他地位高。所谓太傅,太子见了也要行三拜大礼的。而我,除了浣衣局的嬷嬷,见了人就膝盖发软。二,我没他风气胜。虽我不太知某道的来头,可封夜说过他很厉害,书行说过他很厉害,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很厉害,我自然也只有这么以为。而有我什么厉害呢?
我扶额沉思,半晌不得果。后宝儿插了句,勾引太子算不算?
我:“……”
于是,那日跟着某道去思乾宫的路上,我瞅着他风华绝代的背影,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以后,凡某道吩咐的话,听之。凡某道安排的事,任之。倒不是过往一笔勾销,只是封夜现在的状况已经很难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又换句话说,当日虽是因碰到道友才让我和宝儿无法出宫,还差点丢了性命。但也是他出手相救,成就了我和封夜的姻缘。此事是好是坏暂且不论,起码现在我是知足的,能这样跟在封夜身边,陪他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我很庆幸。
自从回宫,封夜就一直待在思乾宫,皇上不准他上朝议政,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在大臣前露脸,也再不能去他最喜爱的军营,布兵磨练。
我坐在思乾宫的宫阶上等着太傅传唤,身后殿内,众皇子读诗,音色高低参差不齐,我却一下找到封夜,他的声音低沉深韵,似一把上好的筝,浑厚好听。
转身透过飞起的门帘瞧,他穿着团龙长袍就坐首位,那般的尊贵,高不可攀,本应是所有人都钦羡的。可他却并不快活。那身衣服束缚着他,捆绑着他,除非死,不然始终无法解脱。
“瞧什么瞧?还不快给太傅换茶去!”
小腿被人猛的踢了脚,我吃痛皱眉,殿内的封夜像是感同身受,放下书册,眼神朝我寻来。
赶紧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我抚着小腿随便揉了两下,便应了吩咐起身跑去偏殿倒茶。
使唤我的是大皇子的随身小厮连生,他主子和封夜是对头,自然对我没有什么好脸色。而我,一个小小的太傅伴读,更是不敢让旁人抓了把柄,再连累封夜。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关系环环相扣,一旦有了羁绊牵扯,就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没了半分洒脱。
我端着茶杯苦笑,正欲掀帘进殿,身后就传来宝儿的声音。
“这是我帮云歌在御膳房求的,连生你不要抢。”说着就将汤盅往怀里藏,还未藏严实就被连生带着人翻了出来。
“哼!我抢?这里有谁看见我抢了?这明明是我的东西,你这死丫头抢了去!”
“你!”
“你什么你!”一把将宝儿怀里的小盅拿走,连生打开来闻了闻,瞧着是上好的莲子羹,这才满意的推了宝儿一把,边喝边带着人去了。
宝儿站在院子里,捂着嘴对我挤眉弄眼。旁人皆以为她是忧伤过度,只有我知道,她肯定是在莲子羹里动了手脚,替我出了气,激动使然。
这丫头,整个宫里怕是再找不出比她更疼我的人了。
封夜?
他也爱惜我,有时比爱惜自己更甚。可他一直不懂我,不懂我逆境下的傲骨,不懂我妥协下的无奈。他一直默默用自己的方式爱我,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护我周全,却不知,他受伤,才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换了茶从殿里出来,日头已打了宫檐,眼瞅着就是正午了。宝儿拄着头在殿前的石阶坐着,小嘴吧唧吧唧的,一听就是在贪嘴。我笑着在她身边坐下,裙摆还未理好,她盛着瓜子的手就递了过来。
“哎……这宫里的日子是越发无聊了。”
有的吃还抱怨,真不是她的风格。我摇摇头没应声,想看她有何高见。
“今个儿我去找春花了……”话到这儿一顿,她又往嘴里塞了颗瓜子,接着道:“她及第出宫了,听说嫁了个不错的人家。”
我一愣,不知为何,觉得口中的瓜子仁突然索然无味起来。良久,淡道:“是么?”
其实,宝儿的心思我最知道。春花在时,她心心念念想着整死她,斗败她,以此为生活目标,这才觉得宫里的生活有些滋味。可有一天,春花不在了,日子没了盼头,再出宫要等七年。
女子家,有几个七年可以荒废。
“云歌,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也嫁不了人了?”
我摇了摇头,无法回答。我连自己的因果都猜不到,又如何知道她的。“其实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你还有我啊!咱们可以一起闯江湖去!”
宝儿转头看我,嘴唇吞吐了两下,才道:“你知道了?我本想着晚些告诉你的。”
我不解。
她理了理裙摆上的瓜子壳,故作轻松的安慰着:“其实书行说的话也做不得准,皇后说帮太子纳妃……”
后面她再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只埋着头一个劲将手中的瓜子全部吃完。可它们太多了,吃得我口中发苦,还是吃不完。然后胡思乱想了很多,想过给封夜做小,也想过让他带着我私奔,最后莫名其妙,竟觉得,让道友将封夜收了也成,总比娶别的女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