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下这次,甘拜下风。”他这又哪里是甘拜下风的口气。
“芷儿,能让慕容甘拜下风的人,你是第一个,当真是担得起秀外慧中四个字。”他竟称我为芷儿,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声芷儿,不知又会为我惹来多少事端。
“皇上,臣妾才疏学浅,是慕容公子过奖了,臣妾倒是听闻,静淑媛她颇通诗书风雅之事,不如,也请姐姐来作诗一首吧。”我看向戚簪缨,用眼神提醒她前日里对我的承诺。
众人的眼光终于从我这里移开,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而事情的成败,便全在她接下来的表现了,我也终于把这压轴大戏,转移到了戚簪缨的身上。
她倒也不扭捏,径自站起来,“回禀皇上,慧淑仪既已作得这样难得的佳句,臣妾又怎敢轻易献丑,不如这样,臣妾为皇上太后献舞一支来赔罪,这样可好?”
她这话一出,我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只是不想,却偏偏有人不想遂了我的心愿。
“皇帝,嫔妃当众献舞,这可不合规矩。”说这话的竟是太后。
“当年,母后不也是用一支舞,才一举坐上了王后的宝座,今日,怎么反倒拘泥起这样的规矩了,静淑媛既是能歌善舞,那朕与诸位自然要欣赏一番。”
“那臣妾先去后面换衣梳妆,即刻为皇上太后献舞。”
我注意到太后的表情,似是有些敢怒不敢言,极力的压抑心中的怒火,但眼睛里的愤怒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的。皇上与太后既是母子,那皇上他又为何要当众讲出太后当年并不光彩之事。
我还注意到,相比于太后,荻丞相则对皇上的话显得更加的愤怒,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变得清晰可见。我记得慕容玉衡跟我说过,荻丞相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那么,也就是说,皇上这话很可能不仅仅是说给太后听的,更是说给荻丞相听的。
或者说,是说给整个荻家听的。
再加之刚刚慕容玉衡突然闯入之时荻丞相的表现,那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除了皇上,便是他说了算,所以刚刚皇上话中的意思,不仅仅是没把太后放在眼里,更像是在警告荻丞相,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戚簪缨换衣服的速度倒还算麻利,片刻的功夫就出来了。
一袭纱制红衣,上绣双色的牡丹,手执两把红色羽扇,纯金的头冠,一颗赭红色玛瑙流苏坠于眉心,细致的涵烟眉,入鬓的腮红,赤红的唇,这样的装扮本该是极其妖艳的,但穿戴在她身上却是艳而不俗。倒让我想起了那个叫念奴娇的女子。
“启禀皇上,臣妾的舞,名叫‘红扇舞’,需与琴合奏搭配,不知可否劳烦皇上的乐师?”
皇上还未曾开口,反倒是皇后抢先一步开了口,“皇上,臣妾前几日偶然听得慧淑仪的琴音甚是动听,若是二位妹妹,一位弹琴,一位跳舞,岂不更加赏心悦目。”
靖峋看了我一眼,“就照皇后说的办。”
我不知道皇后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按理说,她应该是不希望我在皇上面前太过显眼才对,就算她是想把我当做歌姬来羞辱,也应该能想到她这样做无非就是会让靖峋更加注意我,这分明是弊甚于利。
所以,如果不是这位皇后过于愚钝,那就是,她想拉拢我,可在此之前,从她送给我那六名宫女开始,她不就一直在找我的麻烦么……
下人很快为我取来了一把琴,却不是那把“凤凰”,我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琴音却远不如那把“凤凰”来得好听。
“不知姐姐要用哪首曲子?”
“妹妹随意即可。”
我便奏起那首《高山流水》,我当然希望我与她的合作也能像俞伯牙和钟子期那样的天衣无缝。
然而事实上,她也真的很厉害,只要我的音到,她的舞步就能跟到,红扇掩面,似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身体似无骨一般柔软,怕是当年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了。
一曲作罢,这支舞也算是终了。靖峋竟拿着一支装满酒的酒樽走下来,在戚簪缨的面前站定。
“这杯酒,朕赏你的。”我注意到,这支酒樽,竟是他刚刚自己使用的那一支。
“谢皇上赐酒。”她接过酒樽的时候手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
此后这宴会对我来说便没了任何意义,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表面上看起来,这便是最最风光体面的生活了,只是,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罢了。
也许不止这些,但我早已没什么心思再看下去,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的声音不断,头晕目眩,勉强地坐在那里强颜欢笑。
靖峋,今天晚上应该会去栖雁斋吧,是我一手安排把戚簪缨送进了他的怀里,现在我竟然有一种功成身退的感觉。不过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心里总该有一丝高兴或是欣慰的,可是,心里的痛蔓延至身体,头也疼的越发厉害了。
其实仔细想来,我与完颜靖峋相识不过几日,若是换做平常的两人,几天的时间无非是泛泛之交,可是这心里的痛又分明那么明显,到底还是我把他当做了莫戚来依靠,与外表无关,我依靠的是那具灵魂,让我想不在乎他都很难。
“皇上,臣妾觉着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我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或许会疯掉也说不定,所以,我选择了逃离。
“回宫记着找御医瞧瞧。”这一晚,他的目光始终在戚簪缨的身上,甚至瞧都不瞧我一眼。
“谢皇上关心,臣妾先告退了。”
我从未觉得我的寝宫像今天这样冷,冷的就像冷宫一样。
我让环儿紧闭了所有的门窗,在屋子里又加了一倍的烛灯,加了三个炭盆,还是依旧觉得很冷。
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这一点,我知道,可是在我心里,莫戚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我再一次坐在窗下,自己抱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太冷。
“娘娘,窗子底下很凉的,皇上他,刚刚已经吩咐尤公公去静淑媛的栖雁斋打点了,说是今晚会宿在栖雁斋。”知礼在我身后说道。
“知道了,我觉着有点头疼,你去给我找位御医来瞧瞧。”
“是。”
一会儿的功夫,知礼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
“娘娘,这位是御医馆的姮御医。”
“有劳大人了。”我与那御医客套了一句。
“娘娘客气,不知娘娘是哪里不适?”
“从刚刚在宴会上,本宫便觉得有些头疼胸闷,不知是何缘故?”
说罢,他便从手上提的酸枝木盒子里取出了脉枕,和一根金色的丝线。他让知礼在我的手腕上绑上了丝线,他则把手搭在丝线的另一头。
原来,这悬丝把脉的说法也是真实存在的,古人当真是封建的可以。
约莫过了一分钟,他便吩咐知礼取下丝线。
“娘娘不必担心,娘娘大概是最近思虑过度,血脉不畅才导致了头疼,至于胸闷,则是最近的节气所致,无碍。”他说话的语速极慢,是很容易让人信服的那一种,他的话,也的确让我安心了不少。
“那还烦请大人给我开上一幅对症下药的方子。”
“是。微臣定尽心调理好娘娘的身体。”
片刻之后他便开好了方子,我接过来简单看了一下,我只认得辛夷花和白花蛇舌草两味,倒都是治头痛胸闷的药,也不疑有他,便遣人去御医馆拿药来煎服。
头痛难耐,便一直等到侍女为我煎好了药服下我才睡下。哪知一觉醒来,这后宫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早醒来,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环儿竟没有敲门闯进了我的寝室。
“怎么了,竟这般毛躁。”
“静淑媛被降为宝林,撤了封号,打入冷宫了。”
“什么!皇上昨天不是很喜欢静姐姐的舞蹈么,怎么会被打入冷宫?”我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抓着环儿的手。
“皇上昨天是歇在静淑媛的栖雁斋没错,可是,可是听礼教嬷嬷说,昨儿个……”她吞吞吐吐地顿在这儿不肯往下说。
“快说啊!”我也急了,口气很冲。
“昨儿个晚上,静淑媛想用针扎破手指来让白绫见红,可是,被皇上发现了。”
我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样瘫软在了床上,头痛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当然知道那白绫不会见红,可我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愚蠢的方法,完颜靖峋何等的精明,这样的伎俩又怎么骗的过他。
欺君之罪,即便我根本不了解这个时代也知道,这个罪名可不轻,轻者,打入冷宫,重者,株连九族。好在戚簪缨是穆檀国的公主,倒是不可能被株连九族。
“环儿,帮我更衣,陪我去一趟冷宫。”
“娘娘,听说好多被打入冷宫的嫔妃,都因为忍受不了那里的生活而自尽。那地方阴气太重,下人况且不想踏足,娘娘您是千金之体,万不可踏足那样的地方啊。”
“快点帮我更衣梳妆,我不想再说一次。”这已经是今早我第二次对环儿发火了。
“是。”她的眼睛里似乎隐约能看到泪光,不过我现在没心情安慰她,想哭便让她哭罢。
环儿想帮我换上一套正红色的衣服,说是正红能压住冷宫里的阴气,可我却坚持让她给我找了一件湖蓝色的衣服。
简单地绾了发髻,没有戴任何一件头饰。远远看去,这一身装扮连宫女况且不如。
环儿在前面带路,我便跟着,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是充满了矛盾。
我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让静淑媛替我分得皇上的恩宠,我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我该难过的,可是,她终究没能成为靖峋的宠妃,她没有得到他的心……这一点,我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庆幸一下。
冷宫的确是冷宫,若是旁的季节还好,偏偏是这秋风萧瑟的季节,让这里看起来更加的萧条破败。
我本以为像安竺宫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即使是冷宫,也该是个有模有样的地方,哪知,这里灰尘遍布,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乱响,门上的蜘蛛网连成片,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的。
这里只有一间单屋,走进去,戚簪缨便坐在床上,幸而松谷还在,不至于让她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戚姐姐。”我先开口唤她。
她扭过头看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妹妹不该来这种地方。”
“姐姐会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我。”
“你不用觉得歉疚,反正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就算妹妹你不来找我,我也终有一天会去侍寝,事情的结局也是一样,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样也好,我早早解脱,也就不必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妹妹你呢。”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这是我欠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呆在这里,就算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我也要把她救出去。
“出不出去的,我也早就认命了,呆在哪儿还不都是一样,都是牢笼,出不去的牢笼。”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她不再说下去,我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来安慰她。
“对了妹妹,你既是觉着对不住我,我倒是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姐姐但说无妨。”
“既然现在已经东窗事发,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左不过就是一死。那天,躲在屏风后面的男子,名叫杨崇霄。我被打入冷宫的事,估计用不了几日他就会知道,我怕他到时候……”
“我明白,姐姐只要告诉我,我该到哪去找他便是。”
“安竺宫极东的之处,有一片树林,平时鲜有人去,自我入宫那日起,他便在那片树林里搭了一座茅草房,妹妹到了便能看见。”
“姐姐把这些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告诉别人么?”
“用人不疑,更何况,现在除了你,还会有谁来看我,还有谁能帮我。说出去又怎样,不过就是一死。”
“不知姐姐愿不愿意给我讲讲你与他的故事,也好让我知道,这忙到底值不值得帮。”
她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本是穆檀宫中的守门侍卫。那一日,我贪玩便偷了宫女的腰牌,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去。我一直往西走,不想却走进了一片树林里,还被一种叫‘赤血’的毒蛇咬了。那里荒无人烟,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从我偷偷出宫的那一刻,他便默默跟在我身后保护我。最后,他用嘴帮我吸出了毒液。我们穆檀国的女子,一旦被一个男人碰了身体,就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了。”
“那他当时可知你是穆檀国的公主?”
“他不知,他真的以为我只是一个眼生的宫女,在穆檀国,侍卫与宫女成亲,是很平常的事。”
“如此说来,倒是他的一见钟情,才换得姐姐的一条命。”
“是啊,他若不对我动心,也不会偷偷跟着我,我可能也不会活到现在,可若不是因为他毁了我的清誉,我父王也不会临时决定把我进贡给安竺国。所以,这世间的一切莫不是天意难违,妹妹又何须因为我被打入冷宫一事而自责呢。”
“姐姐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我便走出了冷宫。
我本想若是戚簪缨成功分得圣宠,我便有时间去解决知礼的事,不曾想平白却又生出了这样的事端。我的头又开始有些发疼,那姮太医说我是思虑过度,可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倒是很想什么都不想,可就偏偏天不遂人愿。
“环儿,一会儿你去勤务阁再取些今天新摘的枣子来,这两日吃着吃着竟上瘾了。”不知是不是品种的原因,自从前几日知礼给我拿了一些宫里新摘的鲜枣说是让我尝鲜,我竟觉着比什么转基因的水果还要好吃。
“是,不过娘娘,枣子这东西伤牙,娘娘还是不宜吃的太多。”
“你这丫头,动不动就管到我头上,那将来岂不是越发任性了,小心自己成了老姑娘没人要。”我觉着早上对她发火实在是不好,便与她说笑了起来。一路说说笑笑的,似乎连头痛都轻了。
一连两日,日子倒还平静,靖峋也没有再进后宫。只是那姮御医开的药一连吃了几天,头疼胸闷的毛病还是如旧。本想重新找个太医来看看,只是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心里总是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个杨崇霄不来冒险。
如果真如戚簪缨所说,那小子是个宫门守卫,保不准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愣头青。
算算日子,戚簪缨被打入冷宫的事也该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环儿。”我唤了她过来。
“奴婢在呢。”
“给我一套你的衣服,我要去东面的那片树林。”
“娘娘您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吧!”
“人多怕惹人注意,我一个人去,也容易让人信服。”
“这……听说那树林里极容易迷路,所以才鲜有人烟的,娘娘您自己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还是让奴婢跟着吧。”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快去给我拿一件宫女的衣裳,这件事尽早了结我也好尽早安心,省得成天烦得我头痛。”
“可奴婢还是觉得不妥……”
“我做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刻,我又变成了钟莫璃,顽固不化的钟莫璃。
而环儿似乎也被我的话吓到了,大概是赫连芷兰从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
“那……奴婢知道了。”
很快,她便给我拿来了一套月白色宫女装。我换上,卸了脂粉,嘱咐环儿如果有别人问起就说我去凝花坊赏花去了。
一路往东,走了竟有半个时辰之久,眼前果然有一片树林,树林的入口处还立有一块牌子,落了不少的灰尘,的确看出这里是少有人来了。
只是隐约看出牌子上似乎是写着“盘雁林”。
再往里走,不过两百步的距离,眼前果真出现了一座茅草房。我走近,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我便直接推了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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