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科恩倒是坦然，也不担心刚才的话是不是被当事人听了去，径自端起自己的杯子摇了摇，道：“这不是上次的酒保配的吧。”然后也不等奥格斯格说话，将被子往桌上一放，接着道：“我嘴刁得很，只喝得惯一个味道，麻烦上次那个酒保重新帮我配一杯。”
奥格斯格依旧规矩地站在一边：“不好意思先生，他今天没有来。”
进到店里后，科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情绪，蒋晗是这么认为的，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而特意在大学主修了心理学且一路念到博士的她，很清晰地从面部表情之外的反应看出了科恩忽然流露出的烦躁，即使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依旧上扬。
“啊，这样啊，那老板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清楚，这是员工的私事。”奥格斯格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服务人员一样，直挺挺地站在一边，等待客人的吩咐。
科恩又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看了半天，直到脖子都酸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从这人身上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起身，科恩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随手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桌上，道：“那没胃口了，下次再说吧。”然后向蒋晗微微欠首，转身离开。
他从不会在没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奥格斯格对着科恩的背影稳稳地说了一句：“感谢光临，慢走。”直到看不到了，才又坐到蒋晗对面。
她在不高兴。
奥格斯格一从厨房出来就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必然跟这个金丝眼睛脱不了干系。于是奥格斯格很坦然地睁眼说瞎话，断了金丝眼镜在这里找安迪亚的念头，当然，他承认自己在报复。
但是在帮一个陌生女人报复么？奥格斯格没有回答自己。
“奇怪……”蒋晗喃喃着，“安迪亚不在镇上么？”
奥格斯格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蒋晗一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门外道：“这个镇子这么小，要是安迪亚还在，科恩医生怎么可能找了一夜都没找到。”
奥格斯格有些意外，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他在找安迪亚，还找了一夜？”
蒋晗回头一笑，道：“他进来的时候头发和眼镜有些湿，可能是沾了早上的晨雾，鞋子上也都是泥，说明他走了很久。像他这么注重礼仪的人，却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只能说明他一夜没睡。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穿了跟昨天一样的衣服……”蒋晗“啧啧”两声继续说：“进来见不到安迪亚转身就走，而且很着急的样子，不是找人还能是什么。”
奥格斯格愣了愣，半晌笑笑：“没想到你观察力这么细致敏锐。”不在意地看外面，却将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是啊。”蒋晗坦然地点头。“对此我引以为傲。”蒋晗深知大方承认比小心隐藏更不引人怀疑。
果然，奥格斯格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安迪亚的确不在镇上。”
蒋晗一愣，看向对面的男人：“你不是说不知道么？”
奥格斯格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蒋晗问的是刚才回答科恩的问话，才道：“看他碰壁的样子，你心里不是很开心么？”
蒋晗沉默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连点头：“是挺开心的……”笑容忽然定格在脸上，呆呆地望着奥格斯格斜后方的景色。
奥格斯格看她脸上的一片金光就知道，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我当初就因为这个才选择在这里盖房子的。”
蒋晗理解地点点头，一脸沉醉的样子：“的确很美。”说着，转回头来看奥格斯格，顿了顿，笑容也消失了，转而是另一种可以称之为迷醉的表情。
奥格斯格觉得，她的眼睛就像是夜晚开了的灯，闪烁着让人迷炫的光。可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蒋晗眼中，亦是一位批了金光霞衣的阿波罗，连气质都不一样起来。
蒋晗用最快的速度把纸笔拿出来，象征性地问了句：“可以给你画像么？”然后也不等人家答应，就已经在纸上挥洒起来。奥格斯格当然没有拒绝，反正对他来说，就只是坐着而已。
蒋晗这次画画用时很短，比她今早的早餐时间还短，等在画纸右下角署好名，店里还没进来过客人。
“好了？”对面的奥格斯格问。
蒋晗这才觉得刚才的举动实在有欠妥当，想也不想把手里的画送出去：“不好意思，这是你的酬劳。”
奥格斯格也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画上只有一个剪影，阳光洋洋洒洒地铺在后面，看不清人的长相穿着，却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奥格斯格挑挑眉，这是他？
安迪亚说过，这个女人向来不画人像，唯一一次主动，好像就是自己了吧。
蒋晗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好像心情不错。
安迪亚请假请得很是彻底，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亏得这店里从来也没有真正忙过，不然又是酒保又是大厨，蒋晗还真怕老板疯了。
可事实是，老板很是自得其乐，不管客人点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总能以最高效率完成上桌，因此大部分时间，蒋晗只看见他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一看一下午。
当安迪亚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迎来了又一个周末。他是和艾伦三个小鬼同时出现的，远远的，蒋晗就看见四个人打打闹闹地往海边走，期间最小的亚当又跑又跳太过兴奋，一屁股摔在沙滩上，也不哭不喊，爬起来面对其他三人大笑的脸，也呵呵傻乐。蒋晗都没发觉，自己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安迪亚再见到蒋晗也很是欢喜，大喊一声“丫头”就奔了过去，自发做起了保姆，也不管蒋晗画儿画完了没有就把她往店里推。每次听到安迪亚那两个完全变了调的中文发音蒋晗都一阵哆嗦，无奈这人压根儿不把她的抗议放在眼里。
三个小屁孩也绕着蒋晗的轮椅转圈，叽叽喳喳叫了半天蒋晗愣是没听懂他们到底要表达什么。
这四个活宝像是几百年没回来了似的，比新婚小别的夫妻打得都要火热。奥格斯格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去闹，把招呼客人的事情一肩扛起。蒋晗越看越觉得安迪亚还不如不回来呢。
可这么活络的气氛随着一个人的到来立马降温。
科恩离餐馆还很远的时候就听到安迪亚那肆无忌惮的笑声，也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去把那小子拽出来好好打一顿屁股。
蒋晗自是发现了花狐狸的到来，顺着他的眼神一路瞄到正跟亚当打闹的安迪亚身上，心下一片了然。拿起旁边奥格斯格倒的水喝了一口，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迪亚一回头，就看到科恩那张一如往常的笑脸，一个愣神儿，被亚当猛地撞到肚子上，几个踉跄往后退，扶了旁边的桌子才站稳。腰上多了一条有力的手臂，支撑起他大部分的重量，而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被撞痛的肚子，轻轻揉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安迪亚耳边响起这个呓语般的呢喃声，怎么听怎么暧昧。
红着脸一把推开科恩，安迪亚首先往蒋晗那边望了一眼，见丫头淡定地坐在原地画画，又左右看看，除了三个小鬼没别人了，这才悄悄松口气。英气的眉皱起来，瞪着科恩道：“先生想要点什么么？”
科恩张了张嘴，可眼珠一转又改了口：“随便。”
安迪亚打定了主意不给科恩面子，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没有随便。”
科恩的笑容一下子茂盛起来，向前跨了一步靠近安迪亚，说：“那就给我上次的那种鸡尾酒。”
安迪亚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说“稍等”，然后边揉肚子边往厨房跑，心想亚当那小子脑袋怎么这么硬？
三个小屁孩儿也不是第一天跟着安迪亚了，自科恩一进来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非常明智地跑去蒋晗身边站着，佯装看画看得很投入。谁知安迪亚跑进厨房后，科恩径直朝蒋晗走来，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往厨房奔去。
科恩看着三人的背影，坐在蒋晗对面摸了摸脸，问道：“我很可怕么？”
蒋晗抬眼看看他，想了想，没接话。
科恩也没打算蒋晗回答，靠近她，还是一脸的笑：“记得下周拆线哦。”
下周？这么快？
蒋晗正要点头，却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注意她，早就迎上了刚从厨房出来的安迪亚，笑嘻嘻地明着扯淡暗着调戏。安迪亚虽皱着眉头，却是气愤大于厌恶，将手里调好的的鸡尾酒塞到科恩手中，随便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桌子，科恩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继续逗他说话。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蒋晗望着安迪亚，暗暗叹息，直道这世上就这么少了一个好男孩儿。一转眼看见科恩，庆幸，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