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亚却无所谓地摇摇头,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依旧一脸阳光的笑:“没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然后话题一转,又说到了他家老板。“老板长得高大,平时又不苟言笑,所以孩子们很怕他,其实他是个好人,这不,巴迪家里有事,老板还是准了他的假让他回去了。哦,巴迪是店里的厨师。”
蒋晗点点头,想着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吧,谁知安迪亚却压根儿没想停。
“你一定很好奇是谁接了巴迪的班吧?”安迪亚说着,一副“你一定很想知道”的表情,笑说:“反正不是我,调酒我还行,做菜什么的就差多了,自从上次差点把厨房点了,巴迪就再不让我进厨房了。啊,扯远了……你一定想不到,接巴迪班做厨师的就是我们老板!说实话,我们老板的手艺那叫一绝啊,啧啧,想着都让人流口水……”安迪亚一脸憧憬的表情,好像在回味什么美食,然后英俊的脸一垮,道:“可惜老板不是一直都在。”
其实蒋晗对安迪亚讲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出于礼貌,也为了感谢刚刚安迪亚帮她充电的事,只好礼貌性地接一句:“你们老板会外出么?”
摇摇头,安迪亚说:“不算外出,老板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只是每年都会回来一次。老板在外面好像也有很大的生意……”
蒋晗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忽见安迪亚一怔,跟着整张脸红起来,然后站起来诺诺道:“老板……”背后咬耳朵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的确是够尴尬的,蒋晗连忙端起杯子来喝水,明显的打算见死不救。
高大的男人果然好脾气,扔过来一件雨衣说:“跟我把货搬进来。”然后披上雨衣率先出去了。
安迪亚呼出一口气,冲着蒋晗吐吐舌头,也披了雨衣跟出去。
雨依旧很大,两个男人冒着雨跑出去,将一辆货车上的蔬菜鱼肉一趟一趟地搬回来,再一趟一趟地冲进雨里,如此反复几次,待到两人把所有货都搬回来,也已经湿了个通透,那雨衣明显的变成摆设。
男人看了安迪亚一眼,道:“去换衣服。”然后自己先上楼了。
安迪亚苦笑着看看蒋晗,道:“真倒霉,老板才去进了货就碰到下雨,那货车还漏水,不及时搬回来货就白进了。哎,早让巴迪换一辆货车他偏不,虽然老板一来就定了新货车,可是还得等好几天……阿嚏!不行了,我先去换衣服……”说着,也“咚咚咚”跑上楼去。
蒋晗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就安迪亚一个人自说自话,还有问有答的,直看得蒋晗想笑。一转头,窗外的雨也小了很多。待到雨停,与安迪亚告了辞,蒋晗自行回去了,轮椅的电还没充满,但撑到回去应该没问题。而那个老板,却再没见到。
之后没有孩子们推轮椅的日子蒋晗依旧好过,小餐馆无疑成了一个不错的避风港,既能充电又能遮风避雨,平时客人也不多,窗外的景色还不错,简直是最佳的去处。
蒋晗曾私下问过安迪亚为什么这餐馆没有名字,安迪亚眨着眼睛想了半天,回答:“没名字很奇怪么?”然后恍然大悟地回答:“是挺奇怪的……”
得,看来这孩子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高大的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很少出来,但若有什么安迪亚搞定不了的活,他也不会摆着架子,修水管订木门安灯泡通马桶,这俨然就是一位全能老板。
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蒋晗忽然觉得这么好的模特身材实在可惜了,尤其是男人在干活的时候背影愈发变本加厉的帅气起来。于是某一天,蒋晗有史以来头一次主动画起了人。
画夹里有人影的画纸渐渐多起来,有时是一个人,宽阔的脊背,优美的线条,整张纸都充斥着大卫般迷人的魅力;有时又是很多个人,可还是能一眼找出那个不一样的背影,其他瞬间就变成了路人甲乙丙丁。
巴克去上学后,安迪亚取代了他的位置,常常站在蒋晗旁边一看一下午,把招呼客人的事全权扔给了自家老板,按他的话说反正客人也不多,老板一人足矣,使一边的蒋晗直感叹店老板找错了员工。而每次蒋晗画完,安迪亚总要拿过来品评一番,喃喃道:“老板背影这么帅?我咋没发现?”
一来二去,被安迪亚搜刮走的画作也不少,蒋晗倒是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画画的过程,成品在哪里都无所谓,这种事情向来是惜雯要去关心的。
那位好说话的老板向来对安迪亚明目张胆的偷懒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只要是吩咐的事情,安迪亚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总是跑去立马办好,即使这时候老板依旧穿着那身搞笑的hellokitty的粉色围裙。
一把拽住要跑去调酒的安迪亚,蒋晗面色古怪地问:“你们老板总穿着那身围裙……”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安迪亚回头看了一眼,见老板没催他,便说:“那围裙怎么了,不好看么?那可是我挑了好久的。”
原来罪魁祸首在这儿。
蒋晗保持着面色平静,笑道:“是挺好看的,你去忙吧。”
见自己的审美得到认可,安迪亚愈发得意,扭着身子跑走了,丝毫没看见身后已经忍笑忍到扭曲的蒋晗。
安迪亚迅速把客人要的酒调好,送到客人桌上,见没别的事了,就打算再跑去蒋晗那边,恰好这时奥格斯格从厨房出来,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问:“刚才你们聊什么了?”
聊什么?安迪亚翻着眼睛想了想,之前的话题都忘了,记得清楚的就是围裙,便回答:“丫头说我选的围裙好看!”然后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老板,一副“夸我吧夸我吧”的神色。
丫头是安迪亚私自给蒋晗起的名字,他倒不是没问过蒋晗的名字,可总觉得那两个发音太过拗口,常常前一秒刚问了后一秒就忘了,恰好听老板提起中国人都称呼自家姑娘为“丫头”,又说那外来的姑娘十有八九是中国人,于是便自行将“丫头”两字安在人家投上了,而蒋晗也没有反对,于是这称呼便顺理成章了。
没等来预想的夸奖,奥格斯格只说:“去吧。”安迪亚不满地皱皱鼻子,跑走了。
奥格斯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围裙,又看看远处正安静画画的女人,心想刚刚那忍俊不禁的表情可不像是欣赏的意思。
这片无名的海滩成了蒋晗日日都要报道的地方,有时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自有安迪亚偷了原本要给客人的美食出来喂她,至于客人那边……
“老板会再做一份的!”安迪亚如是说。
但偶尔,蒋晗也会去别处走走。市场和街道上人来人往地吵闹,不若海边恬静安宁,却是另一番的美景。重伤后的蒋晗不想错过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场景,因此看过天地间广阔的大海,也会往人多的地方钻一钻,然后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坐看人世百态。
镇上的市场很热闹,确不会嘈杂,商贩们规矩地呆在自己的摊位前,遇到有客人询问便平心静气地回答,整个市场从不会传出讨价还价之声。除了蔬果鱼肉,家里平常用的消耗品、桌椅板凳,甚至是宠物都能在这个市场里找到,人们交谈的声音伴随着动物的声音,熙熙攘攘,让蒋晗有种被填满了的感觉。
面对大海放空自己,遨游于天地间,顺带悲天悯人脱离世俗,只是生活的一面,回到地面来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面对逃脱不了的芝麻绿豆,才是生活的全部。
蒋晗这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画大多不切实际,永远与生活无关,不是一处风景就是一件死物,永远看不到什么人气,而今眼前真实的生活让她有一种冲动,把这种被填满的感觉记录下来的冲动。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手持一个相机,“吧嗒吧嗒”声不绝于耳,人们的交谈,货品的买卖,甚至路边一只小猫舔爪子的动作都被拍了下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用考虑选景、角度、光线等问题,一切都真实简单到连蒋晗自己都诧异。
“又没电了?”
身后忽然响起的陌生声音吓了蒋晗一跳,回过头来,发现是餐馆老板,反映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轮椅,便不好意思地说:“有电的……”一低头,脸红了,轮椅真的没电了。
奥格斯格径自将手里买的调料放进蒋晗轮椅后面的布袋里,推起轮椅就走。
蒋晗忙道:“我可以自己走的……”一抬头对上那老板的眼睛,马上沉默了。这时蒋晗终于知道为什么安迪亚每次都在老板吩咐之后马上去做事了,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太恐怖了。
奥格斯格不说话,蒋晗也沉默,两人就那么安静地走着,气氛虽然尴尬,却并不难耐。奥格斯格个子高步伐大,不一会儿便到了蒋晗住所处,也没说什么,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准备走。
“哎那个……”想了想,蒋晗道:“老板,谢谢。”
奥格斯格愣了下,回答:“不谢。”高大的身影被夕阳拽出一个常常的斜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有些挫败,蒋晗其实还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的?”可是想了想,只好自己给了一个答案:“小孩子向来嘴不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