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那男子显然也发现了两个人，那人的声音温煦却是有些飘忽，听在人耳里柔而不腻，比琴音还清了三分。
水云落却踟蹰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她只握紧着拳头屏着呼吸忍下心里的战栗——这声音……居然时隔两年多，又能够在这里听见！
昔日的少年，曾经与秦双宜有过婚约的少年，那个只跪天跪地跪父皇的七皇子，却是情深意切地跪在她面前，用温柔到让人沉溺的声音开口：“双宜，嫁给我吧。”
那时候的秦双宜是如何回答的？
水云落居然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是啊，那时候的秦双宜眼底只有君以墨，好像全世界的男人全都死光了一般的，她的眼底只有君以墨一个男人！不，那时候的君以墨甚至算不上一个男人，还只是一个稚气未尽的少年。
秦双宜应该是拒绝了君紫尘，或许是委婉的，或许是直接的……不管如何，这都是拒绝。
后来，君紫尘模棱地说了一些话，只有一句水云落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触目惊心得厉害——“双宜，比起青梅竹马的我，你觉得你真的了解十四皇弟吗？”
“当然！”那时候的秦双宜是那样斩钉截铁。她容不得别人说君以墨的一句坏话，甚至夸张得将自己化为君以墨身边的一只刺猬，谁要说君以墨一点不好，自己就立刻用身上的刺攻击他们！
绝不含糊。
所谓，世事浮华难测，难道就是这个难测法？
如今想起当日自己对君以墨的情深意切，水云落只觉得可笑得厉害！
“哪个大胆的敢偷听！这皇宫里也太没体统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女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
接着是那个温柔的男音：“小昭，不必如此，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水云落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亭中的一个两个身影向上一跃，然后一前一后的来到水云落面前。
“两位是？”君紫尘一袭淡淡的紫色长袍，墨发束起，随意地披在身后，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和，却又有一种出尘之感。
水云落安静地站着，凌凝香凑上前去：“浩云国凌凝香。”
虽然凌凝香是来和亲的，可是仪式一日未成，她依然是浩云国的公主，不是君以墨的妃子。
“哦，原来是凝香公主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君紫尘露出清雅的笑容朝着凌凝香开口，顿了顿，又微笑道，“说来，我也是托了凝香公主与皇上的大婚，才能来宫里坐一坐。”
鞠躬，微笑，君紫尘笑道：“谢谢公主了。”
凌凝香虽然贵为浩云公主，却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哪里见过如此俊秀雅致的男子，只看着他的笑容，就觉得整个人被什么东西震慑了一般，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不用谢……”凌凝香傻呵呵的笑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刚才的曲子真好听，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还不等君紫尘开口，水云落已经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慕雪。”
君紫尘的表情一紧，眼神已经完全从凌凝香的脸上移到水云落脸上。
慕雪！水云落此刻已经彻彻底底记起来了。
这是当年君紫尘为秦双宜谱的曲子，哀怨婉转，却是满满的深情——那时候的君紫尘微笑着为秦双宜弹奏，小心翼翼的，好似将自己的心捧在手里。然而那时候秦双宜却完全听不出曲里的深情，她满脑子只有那个刚从宫外回来的“野皇子”君以墨。
是的，野皇子！
迄今为止，君以墨的母亲对于爵风国来说，都是一个秘密。有人说，那个女人的江南的歌妓，甚至有人说那是一个有夫之妇。各种流言，不绝于耳，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君以墨入了宫，是如何的四面楚歌。
除了先皇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外，朝廷上下，谁都不曾将君以墨当作皇子看待。
包括秦双宜的父亲和兄长们。
私下里，他们不称君以墨“十四皇子”，而是称呼他“那个野皇子”“那个野小子”甚至是“那下贱女人生的东西”……
只有，秦双宜好似着了迷一样地对他好，照顾他。她用全部的热心和爱情对待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十四皇子，换来的却是被一匹负心的狼崽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口肉！
明明，那时候又瘦又黑的君以墨与俊逸深情的君紫尘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你识得这首曲子？”君紫尘带着一丝丝惊讶地朝水云落问着。
——这首当年他给秦双宜谱的曲子也算是名动京城的，可是那毕竟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有人记得倒也不奇怪，但是这一个人是远在浩云国的宫女，这就有一点让人觉得意外了。
“我……”水云落心底暗暗埋怨自己的莽撞，脸上却没有露出一点儿神色，“许些年前，奴婢曾经来过爵西，听别人谈过这曲子，奴婢觉得好听，就上去问了名字。”
君紫尘微笑：“是啊，已经很多年了。”
声音里居然有些沧桑的感觉。
水云落猛然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奴婢记得那弹曲的人告诉奴婢……这曲子，是爵西国最优秀的皇子送给他爱的女人的。”
刻意的，水云落将“最优秀”三个字按上了重音。
当年太子暴毙，君紫尘本是最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的……若不是君以墨的后来居上，若不是秦双宜任性地跪在爹爹面前，只求爹爹让自己嫁给君以墨。
若不是这样，现在的九五之尊可能就是眼前的男子！
“你！休得胡言乱云！”站在君紫尘旁边的婢女小昭听了话，立刻变成了刺猬狠狠地朝水云落吼着。
水云落抿了抿嘴，却是有些疑惑地看了君紫尘一眼，好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君紫尘倒是很坦然，怀里抱着琴，有意无意地轻轻撩拨着，微笑着朝水云落开口：“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了呢。”
水云落“哦”“哦”了几声，仿若一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莫非公子就是那个皇子？”
小昭的眼里快冒火，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表情却是恨恨的：“你——”
君紫尘却是伸手一挡，悠然开口道：“我们走吧，莫要打扰了公主游赏的兴致。”
说罢，君紫尘温柔地朝两个人微笑，转身离开——
时日近午，冬雪初融，御花园中的小溪里面的水草已经苏醒。在暖暖的暮冬的阳光下，水是透亮的，世界带着一丝丝美丽的金色，所有的一切都水盈盈地煞是好看。而一袭紫衣的君紫尘这会儿因着背对着阳光，让她身周便笼了一圈光晕，不经意望去，仿佛是天仙下凡一般。
“云落，这个公子……真好看。”凌凝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水云落淡淡地“嗯”了一声，只用眼角扫着那越来越远去的背影，又是很不在意的样子。
“叮——”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水云落表情一愣，一眼就看到了君紫尘掉落在地上的那个银铃铛。毫不犹豫的，水云落急忙地追上去，一边喊着“等一下”，一边从地上将那银铃铛捡起来，递给此刻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的君紫尘。
“公子，这是你掉的东西。”水云落开口着，将那银铃铛交给君紫尘。
君紫尘好似万年恬然的脸上，此刻忽然浮现了一丝紧张已经庆幸，很明显，这个普普通通的银铃铛对于君紫尘来说十分的重要。
“谢谢你。”君紫尘朝着水云落开口，十分地陈恳。
这一刻，水云落却猛然被一种负罪感的情绪说侵蚀——别人不认识这铃铛，水云落怎么可能不认识！当年君紫尘的母妃睿贵妃和秦双宜的母亲是手帕交的姐妹金兰。在睿贵妃进宫之前，姐妹两个就打了一对精致的银铃铛，给他们将来的娃娃订了亲。
若两个人都生男，那便一辈子兄弟。若两个人都生女，便又是一对金兰姐妹，若是一男一女……那时候的秦双宜曾经埋怨母亲，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给自己定亲，她秦双宜命中注定的男人不是君紫尘！而是君以墨啊！
可是，此刻……重生的水云落看着君紫尘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银铃铛，鼻尖却忽然有了泛酸的冲动。若是自己当年安安分分地嫁给君紫尘，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眼前的男子明明是这么好的男人，刚才自己却想着挑拨他与君以墨，让他们两虎相斗，自己坐收鱼翁之力。
明明知道，现在的君紫尘，怎么可能是君以墨的对手……
“对不起。”水云落忍不住在心底喃喃了一声。
君紫尘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银铃铛上的灰尘拭去，然后低头，亲自将那铃铛小心地挂在腰间，这才朝水云落微微颔首，多不离开。
等君紫尘主仆两个走远了，凌凝香才有些不解地朝水云落开口：“云落，那铃铛是什么东西啊，也不过是普通的银……我嫁妆里要多少有多少，真看不出多珍贵啊。”
“……”
“不过，那公子如此宝贝，想来可能是情人送的吧……”凌凝香朝着水云落嘿嘿一笑，逗趣地开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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