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以墨看着水云落,淡淡地抿了抿嘴角。
“大胆……”倒是旁边的过子涯一副看不得水云落的不敬,立刻要发作的样子。
可惜,他正要开口,就被君以墨伸手拦住了。
于是,过子涯安静地低了头。
不再理水云落,冰天雪地里,君以墨自顾自走到秦双宜墓前,蹲跪下来,朝着眼前的墓碑看着,看着。然后,君以墨缓缓地伸手仔细擦拭那上面的雪迹,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而他的眼神也仿若是深情的。
水云落很努力地压抑住让自己恶心的感觉,没有开口。她本在这时候离开,却又觉得脚底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她忍不住想要听戏,哪怕这会是一出恶心的戏码。
君以墨看着墓碑上那个女人的画像轻声说:“宜儿,我来看你了。”
皑皑白雪,四面咆哮而来的寒意与君以墨嘴里溢出的温柔声音形成剧烈的对比。
水云落愣了愣。
“宜儿,我给你种的冬梅这两年长得很好,这几天的雪也下得很漂亮,你以前说喜欢打开窗户白茫茫一片的感觉……你最喜欢白色。这些日子,我还得了一张上好的白熊皮,给你做了一件袄子,真希望你能穿穿看,看合适不合适。”
君以墨软声细语,君以墨的温柔深情……只让此刻站在一旁的水云落听得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何必如此假惺惺呢。秦双宜都已经被他赐死了,还在一个陌生的帝国婢女和自己最忠诚的属下面前演戏吗?
他,不累吗?
呵呵,也许,这就是君以墨可以霸上皇位的原因吧。他不但要骗天下人,他连自己也欺骗。若不是她便是躺在墓碑里的秦双宜,若她真是水云落看到一个俊逸的男子如此在自己的救命恩人墓前如此殷勤,早已经感激得热泪盈眶了吧。
甚至会安慰他,安慰他——可是,没有那种如果,眼前的君以墨的表演,令水云落无比恶心,恶心要恨不得将昨天前天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今天,本不应过来这里的,虽然能够看到自家的坟墓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但是提前遇到这个人,实在让水云落很是痛苦。
水云落转身欲离开,过子涯一猛然察觉,迅速扑过来,一把攥紧她的胳膊,喝道:“想走?大人让你走了吗?”
在背对过子涯和君以墨的角度深呼吸一口气,水云落转身的时候已然一个不懂事的婢女模样:“你们是什么人,我虽然不过是个下人,却也是皓月公主身边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的,等我们公主成了你们的贵妃娘娘,看她怎么责罚你们!”
过子涯不为所动。
水云落继续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
“子涯,放开她。”君以墨淡淡地开了口,却是连头也没有转,依然跪蹲在秦双宜的墓碑前喃喃着,“宜儿,有人还记得你。这是当然的。你总是那么好,你对谁都那么好……但是,我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
水云落终于有些熬不住反胃,缩了缩身子说:“娘娘我也看过了,我还要回去伺候我们公主。就此与大人……别过了。”
这一次,君以墨和过子涯均没有阻拦。
呼啸的风声,飘渺的雪花。水云落一边往前走,一边听着身后君以墨对坟墓之内的人喃喃细语,只觉得无限讽刺和嘲笑。
自然,水云落是不可能犯傻地去相信君以墨对秦双宜有任何情谊。
死而复生之后,水云落曾经问师傅,怎么样让一个无心无爱的男人痛苦。
“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师傅用冰冷的声音问水云落。
——君以墨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对,权利!是权利!是高高在上的皇位。
本来有些懵懵懂懂的水云落一刹那之间,思路猛然清晰——当年君以墨对付秦家,辜负自己,一切,一切,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权”字,她要报仇,就首先要让他这个叱咤风云皇上无权无势,一败涂地!
——毁他最爱,夺他心神!
——毁他最爱,夺他心神!
这就是水云落这一次来爵风国的目的。
而今天在秦双宜墓前的偶遇,只是一段无聊的插曲。除了让水云落知道君以墨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虚伪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雪,越下越大。
身后的男人蹲跪在秦双宜墓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明天,就是爵风国的皇帝君以墨迎娶浩云国公主凌皓月的日子,宫中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美不胜收,红色的灯笼,红色的贴花剪纸,衬着皑皑白雪,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居然都不觉得冷了,每一个都是汗涔涔的。
说来有趣,君以墨自从前慧德皇后秦双宜“病逝”之后,便向天下昭告空置皇后之位。所以,即使是浩云国尊贵的公主来和亲,也只是一个“贵人”的位置。
一路上,水云落没少听路上的男女称赞他们的君王对前皇后的眷眷深情。
她听着,微笑,然后再微笑。
“哎呀,云落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啊。”凌凝香看水云落进来,连忙伸手抓着她的胳膊,一脸依赖的样子,拉扯着她向自己靠近,“你快来看看,我这头饰是不是有些歪了?”
凌皓月刚满十六岁,肤白如雪,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稚气和天真的气息,在她眼底,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就如当初的秦双宜。
她并没有将水云落当作婢女,甚至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的,私下甚至唤水云落姐姐。有什么事情都想与她商量,有什么心底话,也全不会隐瞒,就如当初秦双宜对待当初的忆画。
最后,忆画看着在自己身前毒发的自己,冷冷地笑着:“小姐,你这辈子也活得够了。是不是也该让我享受一下?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在我和以墨之间是多余的,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痛苦,没有了你,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的忆画美丽得那么气势凌人!漂亮得那么贵气凛然!完全看不出,她曾经不过是秦府门前冰天雪地里的一个女弃婴。
……
“云落,云落姐姐,你怎么了,快给我看看,我这个头饰怎么样啊……是不是有点歪?”凌皓月看一旁的水云落在那儿有些发呆,也不生气,只是嘟嘟嘴,伸手推了水云落一下。
“啊。”水云落一时不察,被推得退了一大步,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地狼狈。
那模样,又逗得凌凝香“咯咯”“咯咯”地笑:“云落姐,你来这里之后就常常走神,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水云落近乎迫切地吼了出来。
凌皓月“嘟嘟”嘴,一副委屈的样子:“没有就没有,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水云落没有再说话,只上去替坐在梳妆台前的凌皓月整了整头上的发饰。她的动作很温柔,却又是那么娴熟准确,只摆弄了一下,就让凌凝香看起来更是婀娜多姿了。
“呵呵,云落,果然是你厉害……我自己怎么也弄不好。”凌凝香半带着撒娇地这般说着。
水云落淡淡地微笑。
凌凝香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终于是红着脸开口朝水云落开口问道:“喂,云落,我让你顺便去打听一下,你到底打听了没有啊。”
还不得水云落回答,凌凝香又问:“这爵风国的皇上,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多大年纪了,是不是很丑……哎,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糟老头,就被送过来了。”
凌凝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快活一些,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惆怅——他们这些王族的公主,大部分便是被这样和亲来,联姻去,她也猜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对自己的夫君总还抱有一点天真的幻想。
水云落有些吞吐,最终只说了一句:“公主,他是皇上,他有这江山,还有这泱泱后宫,您不要……”
凌凝香却忽然开口:“可是,他是我的夫君啊!我唯一的夫君。”
水云落猛然觉得心口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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