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从渤海郡传回消息,海平面上涨,豪雨不断,已经是洪涝了,连带京畿的气候也受到了影响,连连阴雨缠绵,皇室婚礼已无限期推迟,皇帝宣布渤海为灾区,可以动用当地的三军,在睿王指挥下参与救灾。身为临郡的节度使柳闯也将回清河渡,慕容纯是来辞行的。据说皇后甚至请了姬家人前去勘探海面,并送去了救援物质,是用皇后的年金购买的。
二天前,琉璃出宫见了外祖一家,亲人相认,挥泪纵横。
“二年来执晚辈礼恭谨问候,节日平时从不或缺。”她的家人暗中替嬴天放缓颊,塞外的汉子说起这话时是自得和热忱,“孩子,美丽的夜莺需要无边的黑暗呵护,才能唱出最动听婉转的歌声。”
琉璃的心里沉甸甸的,就像这天色,纠着什么似的。
她转过身来,接过澄衣递上的花茶,看见她眸中自己美丽的脸容。
她的容貌即使在石鼓书院,她已经混迹于一群道貌岸然的男子中,还是会被觑觎和毁诟,别有居心者甚至传她是湛若水的嬖宠,后来纯娘生下囡囡,她的授课口碑,谣言才渐渐平息。
“古人云,红颜薄命,红颜祸水,这是不负责任的说法。”皇后的话她深深记得,在宫中,关于皇后的故事令她惊奇和鼓舞。这位看似温婉的皇后,其许多举动和想法是她从未所闻的,以京华书院所得赞助成立基金,以半官方的形式,帮助了一大批贫寒学子,而朝廷拥有了一批更忠心不二的臣子。
“坐而等待,不如立而行之,一味的逃避又有何益?”她跃跃欲试,从父亲教授学问道理,她何曾把自己只是当成一个闺阁女子。
“澄女官,可否请见皇后?”琉璃站了起来。
“我想出京,去渤海郡。”琉璃在坤宁宫开门见山。
未语饶有兴趣地:“哦,是去见五爷?还是去赈灾?”
“两者皆可。”琉璃澄澈的眼睛里是坦然,“当初从朱兹回来,就应该预知有今日,既如此,琉璃不想坐等。
未语激赏:“夫人果是女中翘楚,你想以何种身份前往?是楚国夫人?还是...?”
琉璃眼中熠熠放光:“琉璃冒昧,薄有几分才学,奈何身为女子?琉璃有心,不想空余遗憾,欲以谢书榕之名前往,我辈学子,不能总是停在纸上谈兵,讲究学术道德固然重要,民生才是根本,先贤有云: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未语笑起来,至诚学士,古今相同,不同时空亦是如此。
“不错,琉璃能做的事情谢书榕都能做,而谢书榕做的事情,琉璃力有未逮,所以书榕请命,愿为天下先。”
未语赞叹:“当日我拜读夫人文字,见气度恢宏,不是一凡凡女子,在我的私心里,真的希望你我能成姊妹,做一家人。”
琉璃越发清朗:“姻缘自有天定,琉璃不会再逃避。”
狂风肆虐席卷着暴雨,渤海郡的芷江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渤海,与留山半岛遥遥相望,昔日的海滩胜景,在五天五夜的暴雨中凋零,昨夜又发生山体滑坡,嬴天放一早从留山岛赶过来。
镇公所安顿下伤者,安抚了人心后,已是午后了。
镇上的管带和士绅陪嬴天放用膳,所谓午膳就是一些饭团,才咽下半口,兵丁来报,左边芦山上还有人家,叫巨石挡了路,下不了山。
风声,仍在咆哮,雨势还在加强,堤坝尚需加固,嬴天放带来的人手都去帮忙了,身边只剩下成修和二名侍卫,可镇公所所有的人全派出去了。
嬴天放沉吟一下:“我上去看看。”
众人忙阻拦,成修也说:“五爷,您已经几天不曾好好睡了,就让属下去吧。”
嬴天放摇首,“算了,下午郑大人那里会派一批粮草和药品过来,管带要接应一下,你就先留守,再说,我还有合眼,你已经几天没睡了,就在此好好养精蓄锐,雨势一时不会停,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时已初冬,凛冽的寒风挟带着暴雨毫不容情地打在嬴天放的脸上,他的背后是一老农,雨髦盖在老者的背上了,他屏了屏气,说了声:“抓紧”跃下巨石,这是最后一个了。
老农惊得在他身后扭动了一下,脚踏实地时他打个趔趄,护住了老农,左肩结结实实撞在树杈上,大约是破皮了,雨水打在上面,他疼的吸了口气,真是精疲力竭了。
他招呼唯一的侍卫先带这些惊魂未定的山农到镇子里安置,他沿路再巡视一番。雨幕遮挡了视线,侍卫不疑有它,带人去了。
雨瓢泼,街口满地都是残枝断叶,树根拦腰截断或连根拔起,商铺店面紧闭,显得有几分萧条。
他慢慢走着,觉得体力在慢慢消失。在一个屋檐下坐了下来,街上鲜有人迹,偶然有经过,步履艰难,蓑衣笠帽严严实实地遮住,没有往日的从容,也没有互相的致意,擦肩而过。
没人认得他,嬴天放抹了一把雨水,这个时候出来必是有急迫的事情,岌岌平民,为了生计奔波,他有些感慨。
那天小嫂问他,他哑口无言。
潜意识中以为自己是天纵神武,迥异于常人,小嫂的话如醍醐灌顶,他若是生在民间,也就是一田舍翁,也许今日脚步匆匆的就有他,美人如花真的只是隔云端了,只因为他是当今爱弟,他拥有了琉璃,以为只是当成明珠收藏,即使后来他爱上了她,认为她应该感恩,他喜欢她,对她是一种恩赐,她应无上荣幸才对,即使她那时受了委屈,所谓雨露是宠,雷霆也是恩嘛,结果他大错特错了。
“五爷,五爷。”成修急匆匆在雨中呼喊,有将如此,是他的幸运。他招手。
“五爷,你还好吧?上京派来了转运使大人,听闻您在此地,特押了一批物资过来前来拜谒。”
嬴天放精神一振:“好啊。”
他站起疾步前行,故没有看见成修欲言又止的神情。
镇公所里人员进出,忙忙碌碌,顿时觉得雨仿佛小了许多,他推开大厅的木门,众人皆回头。
他一怔,揉揉眼睛,喃喃地:“难道我糊涂了?”一定是累了,刚才又想到她,才产生了幻觉,多日的疲累袭向全身,他决定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五爷”“王爷”
此起彼伏的惊叫,他睁开眼,说:“大惊小怪。”就睡在了成修的手臂上了。
成修望向琉璃,呐呐地,心想:“五爷五爷,你也太逊了,第一次见到人家昏倒,这次又来。”
琉璃噗哧一笑,饶是成修也晃了一晃,“大人,您还笑?!”
柔软的帕子在他的额头轻拭,幽兰的香气,是母妃吗?嬴天放睡得舒服,不肯醒过来。
成修恨的,刚才几乎吓坏他,现在倒好,享受着不肯睁眼,他使个坏心:“大人,有事请您出去说,省得吵了五爷。”
有人嗯了一声,他立即睁眼,霍地坐起:“琉璃??!!”大声疾呼,床前二人都又吓了一跳。
成修捂着眼,“我走了,这人我不认识,太逊了,太逊了。”他夺门而出,小心地把门关严实了,很想听壁角,怕有人恼羞成怒。
琉璃本来有几分不自在,让成修一耍宝,轻松了些许,她微笑:“王爷,你好些了吗?”
嬴天放瞪着眼睛,是,是琉璃,原来他不是做梦,是真真实实的琉璃,琉璃倒不放心了,随行太医说他只是累得虚脱呀,她问“您还好吧?有没有不适?”
对上她的关心,他笑开,又马上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在京里呆着?”她束秀发,身上穿着淡蓝色的鹤袍,他头皮一麻,“新的转运使不会是你吧?”
“是,在下谢书榕听候王爷调遣。”琉璃笑。
“不行不行,狂风暴雨的,你立即回去,我马上给皇兄写奏章...”话咽住,见琉璃面有不愉,又慌忙说:“我不是看轻你,而是...啊呀,反正你再听我一次就是。”扮成男人都这样的俊俏,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儒雅,叫他怎么放心,又怎么把持的住。
他放低了声音:“你这么瘦弱,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琉璃笑道:“我还没那么脆弱,不是还有你吗?”话出口又觉歧义,抬首看他眼里有喜色,又道“睿亲王这颗大树下办事岂不方便。”
天放像是大伏天洗澡,冷热不定,知非一日之功,只好苦笑:“你...你...你是不肯回去的了?”他想问她这几年的日子,却又怕问错了。
琉璃看他小心翼翼,唯恐动辄得咎,转开话题:“你太累了,不要弄得体力透支,二位陛下都要我转达他们的意思。”她柔柔地,不忍看见他眼里的挫折,“你歇会儿,我到厨下熬点粥,皇后让我带来了燕窝,给你...和大家一起提提神。”觉得自己好生矛盾,轻重难以拿捏,她逃也似的走出房去,门口无人,她脸微红,事到临头,她还是逃了。
嬴天放喜忧参半,心轻松了些,不管如何,琉璃到了他的身边,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最要紧的是她一直都没有说出他最怕听见的话,他当日急急出京,也怕琉璃万一求弃下堂,他该如何做答?心落了一半,这才觉得累了,想着琉璃,折腾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了。
琉璃轻轻推开门,轻轻地把托盘放到桌上,用一件干净的短袄围得严实,轻轻地在床前坐下,他睡了,他眼圈凹陷,浮有青色,嘴角微张,有均匀的鼾声,琉璃笑,有些童心,捏住,松手,又张开,打呼噜,好像是小孩,他可能累狠了,这么弄都没醒,琉璃心里有些辛酸,一路来都是听得睿王如何争先士卒,今天他不来芷江也可以的,可他就是来了,节度使郑松大人可能知晓她的身份,“请贵使见到睿王务必请他好好休息休息,贵使的话睿王是会听得。”言下之意是认为她才是罪魁祸首,嬴天放曾是最初京畿三军的统帅,可见他受到爱戴,很多人在见到她本人后,又加是帝皇特使,都是惊艳、恭维有加,唯独几个天子近臣,特别是追随帝皇亲政的,都话里话外有些微辞。
时间静静地流逝,琉璃想起三年前的幽谷,那夜她也是这么坐着,也许那时她是好奇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心里头总有些微妙,可是她不曾想过后来的日子竟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汝州的日子如影随行,他方才见到她眼里的喜悦,她心中是感动的,毕竟一个人这样深深地思念着她,“爱一个人并没有错。”这是皇后临行前对她说的,“当然你不接受也没有错。只是不要为反对而反对,重新省思,也许会别有丘壑。至于你们二人之事,全由你们自己作主。”
嬴天放睡得舒服,忽有美梦,抱得馨香,不觉笑开,“咕”的一声流了口水,琉璃莞尔,轻笑出声,他睁开眼,看到她笑若春花绽放,一抹嘴角,微赧。
琉璃的心,如灯花跳跃,又顿时柔软了几分。
天色昏暗下来,雨势减弱了,姬府派人飞马来报,说测得潮汛已过,雨会渐停。嬴天放开始安民,发放冬衣,粮食,蔬菜、种子之类,镇公所灯火通明,人们排起了长队,川流不息。琉璃帮着他,看他沉稳地处治,晚饭是一起马马虎虎地咬了几口饭团,就着燕窝粥,但这比起一时饥馁的灾民又好上许多了。琉璃这边开始登记每户受灾情况,都立即派京里的侍卫前去核实,争取尽快核实后发赈灾款项,让镇民们恢复往常。忽然听得一妇人道:“怎么是你自己来?”“啊呀,我家里、猪圈都进了水了,男人正扫着呢,哪里有空?”另一妇人道。
“还有井里的水都混浊了,不知喝得不?”
琉璃站起,把手头的事情交给下属,请成修把嬴天放请到屋中:“出来之前,皇后和我曾研制了几味药丸,这里果如皇后所料,民舍和牲圈都进了水,老百姓略收拾都搬进去,这样很危险,人畜共混,很容易引起瘟疫。药丸可以消毒,在留山岛已请了药局连夜赶工,我带得不多,请您赶紧派人去调集。”
嬴天放立时严肃,点头:“成修,你就亲自跑一趟,越快越好,顺便通知郑松大人。”
“是。”成修领命飞马去了。
“还有,这药和水配比也很有讲究,您再派几个人给我,我先做几分,然后由他们分头行动,挑那些重灾户进行消毒。”
嬴天放看着琉璃认真的面孔,他真的是娶到了宝贝,“琉璃,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放’,不行老五也行,这里没有旁人。”
琉璃羞红,恼道“你这人真是...”说着就要走出,嬴天放忙拦住,握了她的肩,柔声道:“琉璃,我真的很想你,我想这个时候很久了。”琉璃挣了一下,却也没用力,“琉璃,琉璃。”他喃喃地,抱住了她,声音有些梗阻了。
琉璃被拢在他的怀里,有些惑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惊吓了她,他放开她,却仍揽住她的肩头,“你不要去了,外面风雨一时是不会停,你若受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监督着就行了。这里还需要你。”
琉璃茫然,一下子紫涨了脸,挣脱,背过身去:“好,我只走几户人家,示范过井水的颜色后就回来,否则药量不对都不是好事。”
嬴天放见她香颈柔皙,晕着娇媚,忍不住亲了下去,又马上举手:“好好,我错,我错,我干活去了。”说着一溜烟遁走。
琉璃摸摸脖颈,看他又慌又急的,差点撞到屋柱,不禁一笑,心里倒也不觉恼怒了。
开始的几户人家还顺利,说服他们进行消毒,等到了一家大杂院时,院中只有一口水井,他们完成后正待离开,一老者道:“这水能喝吗?”
所有人都看向琉璃,琉璃道:“自然可以,尽量烧开更好。”
旁边侍卫刚欲喝斥,嬴天放见院中人们都半信半疑,一摆手:“打桶水上来。”
水送到嬴天放面前,他又讨过瓢儿,舀了一小瓢,琉璃知他心意,抢上,嬴天放已一饮而尽,“我是睿亲王,代天子巡视,可乎?”
众人皆下跪三呼万岁。
琉璃出来,心中震撼,“你就不怕?”
“你的,我有什么信不过。”说得琉璃好生感动,“不过,这要是别人弄得,我也得喝。”嬴天放嬉皮笑脸,琉璃假装愠怒,众随从暗暗窃笑,驱散了几分疲劳。
琉璃先行回到镇公所,进出的人流已不多,夜已深,很多人已筋疲力尽,琉璃安排人们分批休息,自己到厨下煮了浓浓的姜茶,请留守的侍卫和官员消消寒气,稍作休憩。
众人见这位转运使大人调配有度,又见睿王那等信任,谁还敢轻视,嬴天放随身带来的侍卫都有几分猜到琉璃的身份,能让睿王发出由衷笑容的非楚国夫人莫属,自然是恭恭敬敬。
雨停了,问了侍卫,已是三更,嬴天放还没有回来,琉璃有些担心,早间他才昏睡,这样体力会吃不消的,叫了三名侍卫起来,点亮灯笼,打开厅门,就听见外面大门处一阵骚动。琉璃赶紧到门口,吃了一惊,几名侍卫用木板抬着嬴天放,曾卫阳扶着担架。“怎么了?”
曾卫阳苦着脸:“是属下失职,方才我们已经准备回来了,有一户人家坍塌,五爷抢了进去,救了小孩出来,结果让屋梁砸中了。”
琉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天放见她着急,勉强挤出笑容:“不碍事,我是个练家,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琉璃见他脸上有汗珠,瞪了他一眼,“你这人好不麻烦,想使苦肉计麽?我才不管你呢?”说着扭头进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却怕他见了她的眼泪,又怕自己再次动心了。
嬴天放见她轻嗔薄怒,以前何曾见过这样的风情,脸上浮出笑容,扶着担架的曾卫阳心想:“难道五爷是故意的?不过,似夫人这般,也值了。”他怀疑的目光碰上嬴天放的,天放啼笑皆非:“本王就这么失败?”
曾卫阳还认真地想了想,“有点儿,难说。”
这时里头说,已收拾妥当了,请王爷安置。
嬴天放剜了曾卫阳一眼,心道:“怪不得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诚然也。”
嬴天放着实伤到了,第二日渤海郡的节度使郑松带了医官赶到,成修也随同回来。也因昨夜嬴天放喝水和救人二事,扶老携幼,到临时行辕参拜的人络绎不绝。
“五爷,臣看您可受用得紧,外头插烛烧香的拿您当了菩萨,里头又趁机捞取佳人同情,亲手下厨早膳,五爷怕还是头一遭吧!”书房里郑松趁琉璃收了碗筷出去,嘲讽地。
嬴天放自嘲:“你说得一点不错,全拜受伤所赐才能消受美人恩。”
郑松感叹:“五爷之于夫人,可谓用心良苦,情路坎坷啊。还是臣自得,一妻三妾,散枝开叶,她们哪一个敢耍刁,狠狠冷落一阵,就乖乖地俯首贴耳了。”
嬴天放白了他一眼:“嚣张,我可听说有人求亲被当场拒绝,碰了一鼻子灰。”
切中痛楚,郑松难得沉默苦笑:“女人呵...,现在的女人不能小觑啊。”她那日说宁为平民妻,不愿豪门妾,并且说以前的事情叫他不必在意,先人的许诺算她先违反就是,当场让他灰头土脸。
成修咋舌。
门轻扣,琉璃捧了花茶进来,成修殷勤接过,“我来,我来。”又遭了几记白眼。
茶的清香弥漫了一屋,郑松站了起来:“现在雨已停了,各地灾情正在统计之中,药品、棉衣、粮食须有序发放,臣就先行回去了,五爷保重,好生养身,不然臣很难向陛下交待。”
嬴天放点头:“由你来执行,我很放心。”
“谢大人的事情先放一放,五爷这边虽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所有汇总要报到五爷处,请谢大人襄助。”郑松正色。
“是。”琉璃虽知他是假公济私,可他说得冠冕堂皇,又句句在理,她是四品,郑松可以节制,她也敛容:“我还有一事,一路来,听闻有不少人出现剧烈腹泻呕吐,这是霍乱的前兆,所以务必请大人下令发文晓谕全郡,被淹死去的牲畜和家禽一定要深埋。屋前后饮用的水井一定要消毒。”
郑松闪过一丝惊奇,眼里有几分赞赏,“谢大人说得有理,想得周到。”神色之间多了几分恭谦。
嬴天放接着琉璃的话,“好是好,只是民众受灾,本已困窘了,想来会舍不得,本王这就修本上奏,请朝廷拨款,酌情予以补贴,郑松,此事一定要派干员落实,另外,我已令上京王府购买了一些冬衣和粮食,成修,你跟郑大人前去处置。郑松,你只管差遣就是,成修会是好帮手。”
二人躬身称是,郑松又道:“谢大人懂医理,在下会把各地归拢的疫情情况传书于您,请您对处裁有所改进。”
按嬴天放的本意,想多多躺上几天,享受佳人的温存照应,可见琉璃不但忙于处置文书,注意疫情,还要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二日的功夫脸上的光润黯淡,他当真不舍,少不了起来披阅公事。
时间流逝,每天的相处,给琉璃一个全新的感受,嬴天放处事果敢坚毅,让她浮生敬意,之前在汝州,嬴天放从来不会把政事带入后堂,她的潜意里,嬴天放不就是凭天潢贵胄么?如今得以朝夕左右,嬴天放的确非是浪得虚名,只是琉璃认为贤王之名于他不如“悍王”二字更妥帖些。
嬴天放有琉璃相伴辅佐,自然是心花怒放,唯一不足的是,琉璃一直若即若离,这次再次相逢,他多了些小心,所以等渤海郡事情结束,回到京师时,他的求亲还没有进展。
皇兄嘉许琉璃才华出众,对他言明若非他娶得佳人归,作为帝皇,他不愿白白浪费如此人才,嬴天池下旨拜琉璃为内廷翰林,教授皇子功课,这是一虚衔,品轶不高,却是帝皇垂询国事的近臣了,天下士子看到谢书榕一介布衣受此重用,足见朝廷和天子尊教重才,都为之一振。
京华书院特意挪出一个大院落来,邀了琉璃居住,这位谢先生救人妻女,且君子磊落,后又出使渤海参与救灾,实为士子们张目,一改书生百无一用的形象,纷纷名士大儒拜访,一时之间,谈吐文学,针砭时事,琉璃人气大涨,直逼睿王。
嬴天放心中好不郁闷,虽说内廷常常相见,书院也可直进,可他想得是佳人在怀呀,可又见琉璃神采飞扬,又不忍束缚她,这要娶她为妃的话在嘴边打个遛儿,还是没有出口。
更叫他气闷的是居然有重臣托他作伐,一向在臣子面前是温容笑脸的睿王大发雷霆,他有口难言,挨劈的人莫名其妙。
人们突然发现,睿王对谢翰林的亲厚,似乎超出了某种限度,睿王非常可疑,那位神秘的楚国夫人真的存在吗?流言悄悄的生起,传到嬴天放的耳朵里,哭笑不得。
火树银花
隆冬的季节,嬴天放闷闷地进宫。
嬴天池稀奇地:“这么清闲?谢翰林不在宫中呀?怎么今天你没做跟屁虫?”
嬴天放瞥了一眼绷着脸嘴角微翘的高青,没好气地:“想笑就笑吧,这七天我天天有空,鹅湖之会开始了,人家说了这是文人聚会,谈得是学问文章,我的官气会污浊了他们的清流。”
看着好不幽怨的弟弟,嬴天池坏心地发现现在他的心情越发愉悦,他拍拍兄弟的肩膀,寄寓无限同情,“今天就留下来晚膳,近来你嫂子精神不错,说了晚上会做一道好菜,叫做‘黄金万两’,一起尝尝。”
嬴天放郁闷,“皇兄有趁人之危喔,就不要再打击我了,我还是去陪陪母妃吧。”
寿康宫晚膳时,乾清宫派人送来了菜盒,说是皇后做的,请太妃和五爷尝新。
嫩青的豆子,金黄的玉米粒,饱满的松子,粉红的萝卜丁,看是鲜嫩,送入口中,滑爽松脆,耿太妃赞叹一声:“放儿,你什么时候把琉璃娶进门?上次她进宫来做的茯苓饼,可真是好吃,甜而不腻,我还上慈宁宫去显摆了一回,大大地出风头。”耿太妃脸有得色:“她慈宁宫可没有这份福气,也怪不了别人,自找的。”
嬴天放知道其实小嫂子每次都有孝敬,可都让皇兄暗中截了去,缘由还是二年前小嫂子初次怀孕,一次进宫请安,周太后因为两位姨甥邱、林婕妤之事,心怀怨毒,竟令人关上宫门,押着小嫂子在冷风里站了半个时辰,小嫂子体弱,当场受寒动了胎气,急急而至的皇兄勃然大怒,杖毙慈宁宫的总管太监,若非小嫂子后来有惊无险,皇兄铁定和周太后翻脸,但从此下旨除非初一十五,或是帝皇陪同,定省晨昏一律免了。现在据说周太后略有悔意,可惜为时已晚,皇兄已经寒透了心。
想到此,嬴天放不由大摇其头,弄不明白贵为帝母的周太后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对权势一直耿耿于怀。
“不行?!为什么?琉璃算起来早就是你的楚国夫人,你就该早些娶她为妃,不要委屈她才是,早早地给我生个大胖娃娃,男女不拘。”耿太妃以为他的摇头是冲着她的话来的,嚷了起来。
“母亲,我也想呀。可是也得她肯才行。”嬴天放无奈地,“母亲不是很乐意看到琉璃春风得意,儿子吃瘪吗?”母妃在旁幸灾乐祸好久了。
“可母亲没料到我的能干儿子这么没用喔。”耿太妃毫不容情地讥笑,“其实我也不着急,反正溜不了这好媳妇,可要是等缙云也有了小娃娃呀,你还未娶得美人归,你可就给母亲丢脸了。”
嬴天放见母亲又是贬又是褒,不禁笑了,缙云也抿唇。
十二月二十六日,头天一夜鹅毛大雪,早上雪停风霁,把整座京城堆砌得粉妆玉雕,一大早嬴天放就进了宫廷,今天是缙云大喜的日子。虽然刚过大灾,缙云的婚事低调了许多,可宫中还是一番天家气派,御道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午门以内各宫门殿门高悬大红灯笼,慈宁宫、寿康宫、坤宁宫还要悬挂双喜字彩绸。
高青迎了出来,躬身施礼:“五爷,您大喜啊,今儿可是好日子,瑞雪兆丰年。”
嬴天放神情愉悦,“是啊,高青,借你吉言了。”他的心情很好。
昨日鹅湖之会结束,他按奈不住想念,风雪中徒步去了书院。
“梨花满地不扫雪,最难风雨故人来。”惊喜之中看见一身雪白袍子的琉璃支着伞,在院门前恭候佳客。“五爷果然有雅兴。”她笑吟吟地。
嬴天放轻声道:“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看朱唇黛眉,有些受宠若惊。
中庭雕漆几,精致的佳肴,鎏金银丝罩的熏炉上飘着醇香的酒壶,梅树枝头挂雪,一旁的高几上水仙盆中,淡黄蕊洁白瓣的花朵在碧玉似的长叶衬托下分外精神,雪下得越发大了,密如帘栊,花香、酒香,佳人玉洁冰清,又言笑盈盈,说起盛会,眉目间都是光彩,嬴天放沉醉了,醉在她弯弯的眉毛里,醉在她如花的笑颜里,醉在她含笑的杏眼里,她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他喝了几杯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红螺炭火烧得又红又旺,耀得琉璃明艳非凡,他的心燃烧着,以至于今日早晨醒来,却是在客房里,好生懊恼又满心欢喜,丫鬟说谢大人进宫去了,他忙忙地起来,在书院门口,发现成修带了他的侍卫扈从在等候了,成修还不住地弄眉挤眼。
“五爷,五爷。”高青见他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笑道:“大家在等您哪,您走错道儿了。”
嬴天放一看,可不是,他拐向了寿康宫的御道,他收回脚步,高青心道:“不用说准是昨日高夫人给了好颜色,这要是待会儿到了寿康宫,怕不乐疯了。”
寿康宫里喜气洋洋,正殿里温暖如春,高高悬着佩玉流苏的金红色宫灯,相映着大红彩绸流光溢彩,大红的锦毡铺地,团团牡丹海棠丹鹤孔雀,南窗下一对金海棠花福寿大茶盘,八仙桌上一对翡翠瓷观音瓶,当中还有一件古铜蕉叶花戽,无不显示这人间第一府的富贵堂皇。
按例缙云的叩慈礼应在慈宁宫举行,名义上周太后才是嫡祖母,而后趋坤宁宫接受皇后的赐福,最后在乾清门跪听册文,行过三跪六叩大礼后,在保和殿和程知愚行婚礼,文武共庆,礼成出宫至公主府行合卺礼,接受程家人的拜见,缙云以新妇拜见元老夫人。当然宣德帝皇都再次有恩旨,其中一项就是叩慈礼改在寿康宫,故而今天寿康宫加了许多摆设,都是以前耿太妃不舍得拿出来的压箱宝贝,看在刚过来的周太后眼里,好不刺目。
耿太妃接进周太后,并恭请她上座,自己坐了右侧,心里却是满心欢喜,又有几分伤感,缙云从四岁来到她身边,千伶百俐,这孩子着实懂事,伴她度过多少清冷的日子,周太后称制时代她受过,被嫔妃们欺负,从不在她面前吭声,总是一副开朗乖巧的模样,叫人心疼。
嬴天放踏进正殿,抬首看见母亲脸有欢容却又频频拭泪,笑着抚慰:“母妃,缙云还会在京里住上一段时间,到时您把她接进宫里来不就行了。再说她以后去许郡又不是不回来了。”一边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周太后堆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心中更加懊恼,明明都已经想通了,德妃尚保不住,何苦为了二个不懂事的丫头,结果母子间更加疏离冷淡,每次见琛儿想多亲热一会儿,皇后倒没什么,皇帝立时传旨带回,皇儿恨着她,唉。
只听耿太妃笑斥:“你还提醒我?许郡天高路远的,不知各处起居如何?我的缙云不会受委屈吧?”
嬴天放失笑,“母妃想哪儿去了,汝州是郡府,以前也是陪都,热闹繁华,何况节度使府原先是行宫所在,其奢华并不逊色东西二内。儿子还要恭贺母妃呢。母妃双喜临门,该欢喜才对。”皇兄另一道诏旨,推恩耿太贵妃抚养勤苦,晋册为皇贵太妃,从亲王爵。
耿太妃笑道:“我是很开心呀,是喜极而泣嘛。”又问:“你怎么来了?”
“是皇兄说让我受个礼,说我这个叔叔要比他作父亲的称职,让缙云也拜上一拜。顺便照应一下。”说着自发自动地往左侧镂铜嵌白玉的雕花木椅上落座,心里头纳罕:“都说琉璃一大早就进宫了,怎么不见她的踪影,难道在里头和缙云说话?
耿太妃见他四下里寻找,笑,果然大家对天放特别亲厚,心里越发欢喜:“算你这傻小子有福,人人都帮你,给你一个大惊喜。”
后堂环佩叮当,香风袭人,几名宫女簇拥出一位仙姿灼灼倾国倾城的佳人,珠冠掩映,玉带低垂,佳人盈盈下拜,翠袖双拢:“母后,母妃,一切都备妥了。”
嬴天放几乎跳起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琉璃嫣然一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唤:“五爷。”他恍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琉璃。”这真是天大的礼物,怪不得皇兄和高青笑得他头皮发麻,还以为是取笑昨晚的事情。
琉璃有些愧意,自从他们相逢以来,嬴天放为了她的欢心,向来意气风发的他几乎变得毫无脾气。此刻他笑逐颜开,不住偷眼觑她,缙云都到了正殿,她瞪了他一眼,他一笑,这才凝神关注。
画廊下钟筝韶乐齐奏,缙云头戴翠凤金冠,珠络垂下,遮住了娇容,身穿猩红绣凤朝服,由女官扶着开始行礼。
将要踏出殿门时,众人都站了起来,缙云突然挣脱扶持,回身奔到耿太妃面前跪下:“奶奶。”话语已是哽咽。耿太妃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掉下,搀扶缙云:“好孩子,好好的,去吧。”琉璃过来一起扶起缙云,只觉她肩头微颤,心中好生感动,早上答应太妃是对的,不为什么,单是太妃的慈爱,她又怎忍心让老人家失望呢?
欢声笑语,皇家夜宴,重华宫畅音阁戏台前,皇帝招待新亲和天子重臣及他们的命妇,在进茶、进酒、进馔后,宣德帝开戏,自然是喜气重重,帝皇略坐,照例请了皇太后安退出,这气氛就松散开来,不过多半的命妇们都心不在戏里,而在皇后右首的绰约少妇身上,这一夜,美丽的楚国夫人名动天下,以至于后来缙云开玩笑说,那夜琉璃才是主角。
嬴天放随着皇帝回到养心殿,神不在舍,嬴天池和他说了几句,就见他哼哼唧唧,答非所问,不禁笑道:“老五,你现在就成了襄王欲会神女不成?”
嬴天放告罪地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臣弟把她捧在手心都来不及,再说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
嬴天池取笑:“老五,看来你以后是河东狮吼呵。”
“怎么说?”
嬴天池就把未语告诉他的故事说了一遍,嬴天放嘿嘿地笑,心想您也不是如此。
嬴天池吩咐高青接皇后回宫,“小心娘娘累了,向太后、太妃告罪一声。”回头碰上嬴天放的目光:“你肯定心里想着朕也是如此,你错了。未语,清灵聪慧,却是最温婉敦厚不过,朕是怜她疼她敬她爱她,所以朕不舍让她有一丝的不快,她来到这个世界,是朕的幸运,而不是朕对她的龙恩浩荡。”他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剖白自己的感情,说到未语二字都是温柔。
“你的楚国夫人可算是当世第一美女,可在朕眼里,有谁比得过未语呢?朕都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未语,朕这一辈子还会爱人吗?”
嬴天放沉思,“老五,你若重色,名花总有凋谢,你若重才呢,帝国人才济济,你喜欢她什么呢?因为她的不驯?因为美色?因为才情?虽然感情之事难说得明白,有些莫名,可你心里一定得清楚。”
嬴天放若有所思,“臣弟明白了。”
“孺子可教。”嬴天池嘉许,意味深长:“放下身份,并非是放弃个性,放弃尊严,也不是一味迎合,而是以一个男人去爱她,用心忠诚地爱她。”看兄弟情路崎岖,索性再帮他一把。
嬴天放长揖到地:“小弟受教,多谢了,二哥。”
嬴天池心里激荡,“二哥,小弟。“
兄弟俩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往年旧事,一时感叹无语,未语进来,嗅到几许伤感,笑道:“你们是为不能看戏呢还是为了嫁出女儿背着人哭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深夜,天空又飘起了雪,鹅毛似的片片坠落,年关将至,又是公主大婚,今夜没有宵禁,因为天寒地冻街上只有寥寥几人,东城的各处宅院府第隐隐有笑声和酒令穿梭。
走到街口,高高的木竿矗立着,一溜红色的大灯笼,透射出点点光芒,地上厚厚的积雪,映衬得这夜如同白昼一般。
侍卫们举着风灯远远地跟在后面。
两个人停住了脚步,左边是胜业坊,书院在这里,右侧是宣阳坊,睿王府在那里。
嬴天放拢过琉璃的肩头,一片雪花停在她的睫毛上,她一抖,雪花顺着柔润的脸颊滑到雪白的羊绒领口,他的眼神一黯,他的琉璃哦,晶莹剔透,雪须输她一段香。
低低地吸气,呵出热气:“琉璃,如果...如果我求你,你愿意吗?”他屏息。
琉璃偏过头去,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含糊地:“我答应过缙云会好好照顾太妃娘娘。”
话虽如此,嬴天放觉察到了她身子一僵,他紧紧抱住了她,感受着怀中的馨香,“谢谢你琉璃,你不知我有多紧张,怕你拒绝我,我可怎么收拾这难堪的场面。”
他松开手,捧起她楚楚的脸庞:“琉璃,你是我的,你是这般美好,这般圣洁,我现在就想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可是我会等,等到你的心可以放心地交到我的心中。”他退后,用脚尖在雪地上写了个“人”字,“是你,是我。”他又在四周画个城墙,“我原以为金屋、锦衣、玉食、兰殿、桂坊足能留住你,结果是这个‘囚’字,囚住了我,也囚住了你,是我错了。”
琉璃的乌眸在雪夜里晶亮闪烁:“您真让人万分惊奇呢!”
他趋前,牵起她的纤手,举到唇边呵护着:“是吗?皇兄告诫过我,以一个男人忠诚地、用心地爱一个女人,这就是我的任务,我的挑战,你接受吗?”
琉璃笑了,笑得真实,笑得魅惑,微微地有些挑衅又有几分调皮:“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吻住她的手心:“你,注定是我的。”
“霸道。”她娇斥。
“是。”他没有愧色。
“没有王法,无法无天。”她继续数落。
“就是。”他揽住佳人,往左走。
“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好母亲、好哥哥、好嫂子、好侄女?”
“还有呵,我是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好叔叔,马上就又加是一个好夫君。”
“大言不惭,不害臊。”
“是是,谦虚地问,谢大翰林,在下可否到府上吃小年夜的饺子?”
“嗯。”
“大年夜除岁?”
顿了一顿,“得寸进尺。”声音几不可闻。
地上立时踩出几个难看的脚印,雀跃,“初一?迎财神?一直到元宵?预备几个红包?给程知愚包得厚些,要他磕个大响头...”
又顿了一顿,诧异:“五爷,我怎么不知您有这么鸹噪?”
又是几个难看的脚印,“嘿嘿...”狰狞地笑,“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快乐地唱,“错了,是披着羊皮的狼...”
余音渐去,雪下得越发紧了,风却完全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