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裘姨分手后,她拼命地往前走,直到累极,才拐入林中休息,没想到遇上了一对主仆,那主人躺倒在地,好象得了重病,她吃惊,那人叫住了她,侍童也苦苦相求。
那人自称是汝州今科的赵秀才,赴京赶考,谁知路上得了急病,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见势不对,雇车往回走,到了此处奄奄一息,车主怕惹麻烦,诓下侍童,扔了赵秀才竟逃之夭夭,急得侍童六神无主,只会啼哭。
赵秀才见她穿着粗布,脸色黝黑,不像是读书人,眼中尽是失望,只是拜托她能带侍童回家,叫人来取他的灵柩。琉璃不忍,见他言辞哀切,虽知汝州去不得,还是一一应诺,那人见她谈吐不俗,相问是否进学,她言是,那人挣扎起来,令侍童代他叩了一头,又说出另一桩事儿来。
原来赵秀才的父母的婚姻不见容于族中,亡故后一直未能葬入宗族坟茔,灵位也不能入祠堂,赵秀才就想到上京赴试,若高中,能为父母讨得封赠,族中必定另眼看待,父母的遗愿也就可以实现了,可没料到自己会...,他本已绝望,现在竟有一线机会,他哀恳琉璃能代他之名到上京赴秋闱,他甘愿做孤魂野鬼,说到这话时赵秀才已是一口气含在那里,眼巴巴地瞅着她。琉璃经过和父母的生死离别,知他大限已到,想起父母,和此人正是同病相怜,这人一腔孝心足可感天地了,自己虽然是千头万绪,逃亡之中本不该管这事,可这拒绝二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便点头又允了,赵秀才溘然而逝。
琉璃和侍童书墨就地葬了赵秀才。劝阻书墨的哭泣,问了道路,从此出去是许郡的观城,离昌城就两天的路程,琉璃盘算了一下,从昌城到上京,少说须一个月,秋闱在即,当真耽搁不得,既然应诺了,只好对不住裘叔裘姨了,先完成秀才的心愿再说,于是和书墨商定,若中了,必定会授官,相应的先人就有了封赠,琉璃就先告假回家祭祖,到此地想办法取出尸骨,由书墨扶柩回汝州,只说暴病卒了,到时凭朝廷官员的身份,赵秀才和他的父母应该都可入赵氏祠堂。若不中,两人还一起回来,扶棺回家。书墨倒也忠心,感激涕零,给琉璃磕了三个头,两人就直奔上京而去。
嬴天放带了十八骑,从昌城回汝州,取道观城,两人一个飞骑,一个黑脸书生携着小仆,一个不知马上人就是自己千方百计躲避的,一个不知这书生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谁也没在意,擦肩而过。
琉璃到了观城,花钱雇了车,日夜兼程,终于赶在贡院关闭之前进了考场,琉璃已经抱病,勉力做了三场诗书文章,篇篇锦绣,被列为上等,送入御览宣德帝大加赞许,特许等得琉璃病愈,单独在乾清宫奏对,见她虽其貌不扬,却是才华横溢,龙心大悦,御笔录为探花,并破格擢为正四品汝州府丞,到弟弟帐下效命,也以示朝廷对归顺的许郡人氏的优容。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琉璃叹息,她似乎和汝州有着不解之缘,书墨打点去了,明天他们就要起程了,赵秀才的遗愿即将实现,秋雁南飞,她的归宿又在何处呢?阔别二月有余,裘叔他们不知怎样了。
叩叩两声,“少爷。”
琉璃说了声进来,书墨推门,站在桌前,“少爷,一切都已备妥了,吏部已经发了公文,车子也候着了,还有两名随员到时一起出发。”
书墨垂手禀告,他从一开始的感激到今日是万分敬仰了,他知道琉璃有着天仙白玉般的美貌,因为一路上很难回避,琉璃索性编了一摊说辞,说是怕被别人耻笑看轻才涂成黑脸。新主子有才有貌,却又是这般气度,推富贵于门外,这功名若是以他的真名考的,以他的受赏识,怕没有平步青云?书墨是五体投地地敬佩少爷,只是少爷脾气有些古怪,性子很沉静,除了杂事很少有差使,连生病时也是自己开了方子,叫他照单抓药、煎药,却不叫他服侍。
琉璃点头,“你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在京中逗留的时间不宜太长,拜房师,新贵们的酬酢往来,她都以身体不适推托了,连曲江宴也提前告退了,有人暗讽她心高气傲,她一笑置之,反正,她很快就会消失,连敷衍都可省了。
“是。”书墨退到门边,又迟疑,“少爷,那两位长随我们如何瞒过呢?”
“到时见机行事吧,总会有办法的。”琉璃也为此苦恼,随员跟从,这是吏部的规制。
“还有刚才驿官说睿亲王进京来了,睿亲王是您的主官,说您应该递手本去拜见王爷,您去吗?”
琉璃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不用了,没有必要,免得横生枝节。”
晶蓝的眼睛如一潭清泉,书墨常想到底是哪方水土养得出少爷这般天灵地杰,叫人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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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最后一抹粉红的云霞,照在宫中的黄色琉璃瓦上,嬴天放从寿康宫出来,穿过慈宁花园,从西六宫的甬道往乾清门走,“六宫粉黛无颜色”,这诺大的后宫除了东内还住着三位充容,周德妃幽禁在西内的长生殿,其余的宫院除了一些守值的太监宫女,就只有几名尚宫女官住着了。真不知皇兄是冷酷还是痴情?慈恩观的女道士如何度日呢?寂寂花时闭院门或是斜倚熏笼坐到明。
他的明珠瓦呢?骁骑军这些日子来人人都灰头土脑,先是让三个老百姓放到,到手的鸭子飞了,后来掘地三尺地找,只抓到了裘氏夫妇,高琉璃就如在人间蒸发一般,在大凉山的山脉间突然断了线,嬴天放恼怒万分,好愚蠢的裘氏夫妇,把绝色的高琉璃放单,无异于往虎狼堆里投下一道可口的甜点,会被生吞活剥的,他当即下令一寸一寸地搜索,却在山中发现一具尸骸,尽管证实是男性,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五爷。”乾清门的牌楼下成修迎上,躬身,这一二月他可不敢捋虎须。
“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吗?”嬴天放沉声问道。
“是。”成修恭敬地回答。
嬴天放的脸上没有表情,抬眼看见高青满面春风地从白玉丹墀下来,他放松了表情,高青恭谨地请安,说官家和贵妃娘娘正等着王爷晚膳。
乾清宫西暖阁的邀月楼,两侧各有四盏紫檀梅花立灯,屋顶上九盏八角宫灯照得雪亮,纱照屏里,宫女太监正在摆放御膳,几名女官捧着青花龙纹葫芦状的烫酒壶候在一旁,东首七宝御榻上的帝皇已经含笑迎着他的目光,另一边的绣花绷架前,坐着的正是后宫一人贵妃宋氏,这时也停下了针线,抬起了头。
嬴天放趋前一步,嬴天池已摆手示意,他就做个揖,“皇兄、皇嫂一向可安?”
宋贵妃未语缓缓站起,眉间微舒,笑着点头,“五爷来了。”她一身月白软缎花纱绣牡丹的袍子,梳螺髻,只插了一把翡翠小玉梳,比起前几次见面,淡雅中更添了柔美和秀润。
“皇嫂的气色不错。”嬴天放知她较羞怯,主动开口问候。
嬴天池走到未语身边,宠爱地:“你皇嫂正给朕绣荷包花样。”
国中女子一般都会针凿,但据说贵妃是例外,怪不得皇兄沾沾自喜,贵妃的手工,稀罕阿,嬴天放笑。
嬴天池挽着未语,“来,吃饭,我们一家人难得清清净净吃顿饭。”在嬴天池的心目中,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以后再加上他和未语的骄子爱女。他扶未语在右首坐下,指了指左边的位置,“不用拘礼,今天我们就象民间家中一般,老五,你也坐下。”
嬴天放欣然从命,宫中制度,天下间只有皇后才有和帝皇同桌进膳的礼遇。他以前也常和皇兄一起用膳,都是皇兄居中,他侧桌,只有周氏当政时欲鸩杀他,皇兄下旨和御弟同食,这事算算已有十多年了。他看了皇兄一眼,有妻有子,皇兄是万事足,以前是秋日严霜,如今都化作春阳和煦了。
高青在一旁服侍,嬴天池盛上一碗酸笋鸡丝汤,轻轻吹去热气,吹开浮油,放到未语面前,催她快喝,未语接过,两人凝睇之间,情意流动。嬴天放心生感慨,不由叹息,嬴天池睇了他一眼,“怎么,你有心事?高青,给王爷斟酒。”一旁的女官剥虾,剔鱼刺,只有未语不吃。
嬴天放摇摇头,举杯饮尽琥珀酒“臣弟是羡慕皇兄呀。”却想起半月前皇兄叫他查询贵妃的家世,意外发现贵妃的出现竟无人说得囫囵,后又接到皇兄密旨叫他停止,女人,都是这么难捉摸?一个来无踪,一个去无影。
“缓一些,”嬴天池看他,“燕窝鸡丝汤不错,特意给你做的,过过酒。”高青已舀了一碗奉上,“羡慕?你也娶一个。”他意有所指,嬴天放知他说的是他大张旗鼓的找人,不由又叹气“难。”
一时饭毕,宫女们捧盂上来,漱口,净手,擦脸,未语知他们兄弟有话说,二来她心里有桩事,就带了紫衣和澄衣告退去了书房。
高青捧上香茗,兄弟们坐了,嬴天池问:“你的折子朕都看了,很好,只是你要注意安全,象上次落单的事情少做为妙。”
“是。”
“预备在京中停留几天?”
“过了后日中秋家宴吧,我还是回汝州,一则有事,二则母妃的攻势比起以前又强劲许多,拿您和贵妃做了榜样了。”嬴天放吃不消地说。
“呵呵,”嬴天池笑,他这个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在他和父皇面前都敢顶牛,就怕他的母亲耿太妃,“老五,你心中已有可意的女子吗?太妃可催促朕好几回了,等到你明年三十,就要朕给你指婚。”
嬴天放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皇兄当日初见贵妃时是何种心情呢?”
“朕明白了。”嬴天池拍拍兄弟的肩膀。
“说到许郡,朕给你录用了一个好人才,今科的探花郎赵奔,是汝州人氏,朕已破格提他为汝州府丞,你好好培养培养,假以时日,会是你的好帮手。”
“赵奔?今春郡试中没有人提起他特别出色?想必是疏忽或考官忌才了?能得皇兄如此赞赏,此人果真是才华出众了。”
嬴天池微笑:“不错,高青,到东暖阁取赵奔的卷子来,给王爷看看,你治下的汝州能有这等的人才,也算是一块福地了。”
说话间,高青已捧了卷子呈上,嬴天放打开,蓦地站起:“这是赵奔的卷子?是他的亲笔?”
从来都是温容笑面的嬴天放变了脸色,嬴天池和高青略显诧异,“是啊,有什么不妥?”
嬴天放从襟袖中拿出一卷宣纸,展开:“皇兄请看。”
纸上是一句诗:疏云影度来新雁,古木烟销噪落鸦。左下角落款:琉璃。
高青思忖:“他们果然是兄弟,都有拿人字幅的习惯。”
行云流水间,一手的好楷书,笔尖透力,明是出自一人的笔下。
“难道是易钗而弁?朕倒成了雌雄不辨,那人其貌平平,那也未必是真了?”
嬴天放梦魂牵绕,见字如人,他慎重地深施一礼:“请皇兄恕罪,臣弟要抢您的府丞了。”
嬴天池倒不以为忤,况是爱弟心中所系,“无妨,朕就先给你个恩旨。”他相信弟弟的眼光,既然他这么紧张,此女定有不凡之处。“他人应该还在京中,按例你是主官,他今日应有手本投进你的门下。”
“如若是她,她就已经出京了。”
“她知道你的身份?”
“不,她不知,她都不算认识我,是她叫人救得我。”
高青同情地看着睿亲王,这才是难兄难弟,一厢情愿地看上人家,王爷更过分,有恩将仇报之嫌,前途波折啊。
“臣弟先向皇兄告假,臣弟不参加大明宫家宴了。”嬴天池才点头,他身影一晃,高青连送都不及,殿外已无踪迹了,回头看大家,“祝王爷好运。”高青怎么听都觉得大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嬴天池微微一笑,踱步进了书房,未语放下笔:“五爷回去了?”
紫衣和澄衣蹲礼后退出。
嬴天池捏住她的小手,摩娑,想起天放难得的猴急,“他去追人了。”
“追人?”未语不解,嬴天池亲亲她的脸颊,扶她坐下,“会有故事的。你歇一歇,朕来看看,你写了什么?”
白色的雪浪纸上淋漓,墨迹还未干: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好精巧。”他赞道,他的未语总有仁慈的心怀,罢了,他就遂了她的心愿,“未语”他低低地,温柔地拥住佳人,“中秋,朕会有恩旨给慈恩观。”他该考量,让她们有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免得宫中怨气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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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路程下来,琉璃一行人到了锦城,看天色不早,便在驿馆住下,驿馆早已接到吏部的咨文,知道是朝廷的新贵,殷勤接待,洒扫一幽静的院落供他们起居。
上次的病琉璃没有痊愈,用过晚饭后,便觉有些鼻塞,书墨暗自担心,劝道:“少爷,其实我们不用太赶,您身体不适,不如等养好身子再走。”
琉璃摇头,“不行,多耽搁一天,就多一份变数,现在已经二个月了,赵秀才的尸骸还在山中,万一让人发现,这麻烦就大了。”山中阴冷干爽,尸骨还不至于腐烂得厉害,可让人发现,到时他们到哪里去变出一具尸体来,更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她恨不得插翅飞回,好早些了结此事,她还有自己未完的事情。她不知道她已料中了,赵奔的尸首已被骁骑军找到。
琉璃开了张药单,爹娘久病,基本医理她也略懂一些,吩咐书墨去抓药,煎得浓浓的喝了一大碗,嘱咐众人好好歇息后,她就睡下了。
天朦朦亮的时候,书墨起来撒尿,迷迷糊糊地开门,一头撞在一堵硬物上,还奇怪门前什么时候多了墙壁,揉揉眼睛,顿时吓得尿意全无,院子里影影憧憧一群彪形大汉,他张了张嘴,有人捂住了口鼻,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一左一右夹住他,把他拎回房间,嬴天放冷冷一笑,走了进去。
隔壁厢房里似乎有动静,琉璃醒了,昨夜蒙头睡着出了一身的汗,身子舒泰了不少,琉璃披衣坐起,捻亮油灯,架子上有凉水,绞了把手巾擦脸,突然门栓咯的一声,琉璃吓了一跳,一缕香气飘入,琉璃身子一软,手抓脸盆,喀喇,架子摔倒,凉水浇了半身,琉璃勉力把手巾放在鼻口,嬴天放推门,没想到琉璃并没有被迷昏,他本想抱了琉璃就走的。
“呵呵,一个湿漉漉的美人。”嬴天放立即关上门,雪肤花貌参差是,他承认他是感官动物,琉璃躺倒在地,襟口微露,春色袭人,他微笑,走过去,迎着琉璃惊惶的双眸,俯身抱起她放到床上,虽然他很想多欣赏一会儿玉体横陈惊惶失措的美人,但也不能太坏心,毕竟她病着,再受凉,他会很心疼的。
“成修,去找些热水来,还有到铺子里买些衣物来。”
“是”成修笑眯眯地大声回答,心想五爷忒急色了吧,难道不怕吓坏了佳人。不过,五爷明珠在握,他们的日子立马好过了,他眉飞色舞地叫人:“去去,离远点。”不懂得体贴人,一帮粗胚,众人都笑嘻嘻地办事去了。
嬴天放的指腹揉着琉璃失去血色的双唇,感觉她在微微颤抖,“别怕阿。”他脸上很温和,眼里却没有笑意,这两月的焦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妮子,他呢哝地探下身子,半压制在琉璃的上方,“本王得先要个补偿。”攫取了久已渴望的甜美。
琉璃僵直地闭紧了双唇,下巴一刺,她被迫张唇,一阵疼痛,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用手去推,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惊恐交加,眼前一黯,晕了过去。
嬴天放只觉身下软垂,又尝到了咸涩,暂且放过她吧,翻过枕头,果然枕下有利剪,他哼了一声,指中用力,琉璃嘤咛一声,这会子是真的昏睡过去了,他剪开她湿濡的衣裤,曼妙的身子勾勒,温香软玉,娇糯柔肤,嬴天放呼吸有些急促,他苦笑,真是令人心猿意马,要不是这地方不对,时候不对,更怕琉璃贞如烈火,他真想狼性大发吞吃落肚,可是,她已经受惊了,他炙热的目光在游移,拿过被子盖上,这时有叩门声,他站起,放下帐幔,“进来”。
成修带人抬木桶,装了热气腾腾的水,见他衣冠楚楚,抿嘴一乐,嬴天放瞪了他一眼,“你去处置赵奔的后事。”
成修压低了嗓门,“不会吧,五爷。”早在路上就赌五爷如何吃瘪,他很想凑热闹的,这样对他,很不仁道的。
“少罗嗦。你先到汝州,叫人把飞仙院整理出来。”飞仙院紧挨着嬴天放处置政事的集贤堂,在前后府之间,想来这高姑娘有天大的宠爱了,只是人家未必领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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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节度使的府邸是原来的一座行宫,周围约有数里,制度恢弘,内中正殿改了集贤堂,后殿德阳宫是嬴天放起居,东西两殿都是节度使署下处置事务之所,骁骑军也驻扎在此。飞仙院则紧挨着后殿,本来是作为休憩读书之用的,也有连接前后府的意思,右有大厨房,为方便厨司人员出入,这大厨房的左边是个菜园子,靠着西墙,开了道角门,出巷子是汝州的北街,嬴天放搬入时有人提出此门有隐患,不如封了,嬴天放一笑置之,成修不放心,派了七名骁骑军的卫士在角门值守。飞仙院后是紫云、芙蓉、红梅等院落,是以前许国妃嫔所居,深房邃室,皆雕梁画栋,朱门金壁,其中还有花园两座,楼台亭榭,水石花木,无不曲尽高深。
飞仙院占地极阔,修竹桃林梅坞,开满了四季不败的鲜花,院中有湖,曰日湖,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湖面碧波荡漾,荷渠亭亭玉立,粉嫩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绿色的荷叶上珍珠滚动,煞是楚楚动人,美景当前,有人却满心不悦。
昨夜雨打芭蕉,满院葱翠芳香,正堂檐前有些积水,从上京调过来的睿王府女官董湘秋指挥众侍女,“仔细检点了,把水抹干,当心污了主子的靴子。”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你们这些人笨手笨脚,会不会当差?”府中的侍女多半是原先的人手,“乡巴佬”董湘秋十分不屑。
半个多月前,长吏派人通知她把飞仙院洒扫一新,将有一位娇客入住,接着内府送来了螺钿床,织锦软缎、古珍奇玩,四季各式的绫罗绸缎衣裙披风,据说已在上京城的名织坊裁剪衣物了,她住的一排东厢房正房腾出来,做书房用,从昌城运过来的书籍全搬了进去,她和服侍她的侍女只能住其中两间,西厢房作了平常宴坐、进膳之所,成统领又提前回府,亲自安排了八名侍女,她更不高兴了,当初她千方百计求了上京府中女官长的姑姑,来到汝州,心里存了一份念头,就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年轻美貌,家里父兄做着县吏小官,也算是出身官宦了,正妃她不敢想,她心中想的是国夫人,这是侧妃的位份。近水楼台先得月,汝州府里只有她一位女官,王爷没有妾侍,一切起居她都亲力亲为,温柔贤德地服侍,王爷果然受用,虽然他从没说过什么,但她可以看出王爷对她很满意,她来了几月后,挑了飞仙院东厢房,说为了更好地侍奉王爷,长吏也没有驳回,她正沾沾自喜渐入佳境,突然一棒打来,说是王爷带了美娇娘回来,她能不怨艾?
王爷是会有正妃姬妾,可那都应在她之后呀,他现在有了爱宠,还会把目光转向她吗?
“不,董湘秋,你不能泄气,不能随便认输,看着瞧吧。”她自言自语,今天王爷回府,她脸上摆上了最得体最温顺的笑容,“珍儿,我们到德阳宫去迎接王爷。”
一辆朱雀华盖车直接从府门的甬道驶入,骁骑军簇拥着,大约有一箭之地,在正殿的牌楼下停住,府中的文武官员还有长吏,带着侍从们恭迎如仪,嬴天放下马,传令午后接见官员们,令侍从卸下车辕,把车轿抬到德阳宫去,众人止步,只有骁骑军和长吏、侍从跟进。
转过影壁,董湘秋带着侍女们走下台阶,行蹲礼:“王爷一路辛苦了。”
嬴天放淡淡地应了一声,“飞仙院可已收拾妥当?”他问长吏。
“是,都已按王爷的钧旨布置了。”长吏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再去准备起来,大约几日后上京会有旨意来,按国夫人的礼仪规制,在重阳日灯节来得及吗?”嬴天放明是问询,却是不容置疑。
身后的成修一算离重阳还有五天,听说高姑娘试图逃逸,惹恼了五爷,索性派人到京中递了折子,正式纳高姑娘为侧妃,想断了高姑娘的念头,他皱起了眉头,这事情不容乐观,只怕还会有风波,他看了一眼已勉强笑脸的董湘秋,这个女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带着侍女迎出宫外,真当自己是女主人了?他得提醒这女人不要做白日梦。
长吏已带侍从退出,各方安排去了,成修好奇大半天车轿里没有丝毫动静,就见嬴天放走至轿前,弯腰抱出琉璃,扶住她站在巍巍的宫门前,“琉璃,我们到家了。”穴道被制,琉璃被迫靠在他的怀里,她美眸闪动,闭上眼无语。
殿前诸人一时皆呆,都为琉璃的姝丽容色震撼,天地间真有如此绝色,董湘秋更如腊月天头上浇了雪水,从头凉到脚。成修心想怪不得五爷强势出手,这红颜是绝品,平常人家是无福藏有的,只是五爷想赢得美人心,还有待商榷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会太太平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就是这样的绝色佳人,侍女们忍不住偷偷看坐在紫檀木软榻上的高琉璃,都目眩,楚国夫人,这是琉璃的封号,真是太美了,只是高夫人从进府起没有一丝笑容,也是,飞仙院前后戒备森严,正堂前曾校尉带人虎视眈眈,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王爷理亏,强抢了这神仙似的天女。王爷每天来,她也不睬,王爷好脾气,自言自语一番,整日有珠帛锦衣美玉送入,董女官眼睛都红了,高夫人不仅看都不看,连开口都没有,五天里,大家几乎以为她是哑巴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鸾凤水晶屏,芙蓉锦褥,墨烟冻石鼎中喷散幽香袅袅,笙箫鼓乐之声,通衢越巷。玉案上朱红裙,赭黄罗衣还有金花翟冠,夫人统统视而不见,众人都暗暗发愁,夫人开口了:“我要见他。”
她的贴身侍女们早已倒戈相向,如奉纶音,对曾校尉说:“夫人要见王爷。”如传懿旨。
董湘秋气得暗咬牙,这几日她一落千丈,成修那日当着众侍女说,“董女官,今后你有主子了,要谨慎侍奉。”说得她满脸涨红。本来应该她去传话,可她怎甘心做驱使,她满心算的是当主子的。见侍女抢先,又不忿,瞪了那侍女一眼,走到门口,刚说了:“是夫人请...”王爷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曾卫阳飞似的走了,众人窃笑。
嬴天放走了进来,侍女们行礼,琉璃却不动,他坐到榻的另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有话说,是吧?”
琉璃一顿,嬴天放一挥手,众人都退下。
“为什么?”琉璃问。
嬴天放注视琉璃,每天、每次见到她,他总是轻松和喜悦的,虽然她无动于衷,没有好脸色,他微笑,这大概就是着迷了,秀色可餐,“没有理由,本王喜欢。”
琉璃一滞,“睿王爷何等尊贵,可知强抢乃是违法的。”
“无妨,琉璃能欺瞒朝廷,本王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他笑,看她脸色一红。
“你把书墨如何了?”琉璃想自己太天真,跟一个强人讲王法。
嬴天放脸一沉,想起那小子跟在琉璃身旁二月有余,算他幸运,从不知琉璃是女儿家,他探手握起琉璃的下巴,有着凌厉:“你是国夫人,有些事不用知道。”
琉璃和他对视,“你说。”
“晚上在集贤堂见见许郡的重臣和戚属,你准备一下。”他威胁地看她。
“不,你说如何了?”她毫不屈服。
“你...”嬴天放无奈,也有赞赏,“如你所愿。”
琉璃舒了一口气,她选择相信,她进府后才确定自己落入睿亲王之手,她听裘叔不止一次说过这个灭了许国的亲王,说他手段严厉,是许国旧日贵族中的阎王,却是一个治民有术的贤王,虽然眼见之下她有些怀疑,她还是相信嬴天放应不会为难书墨。
“要我从命,可以,你放了裘叔,让他们离开此地,不能派人追踪。不然,琉璃不会吝啬生命。”琉璃竭力不畏惧,看着嬴天放渐渐收敛笑容,“这是我的条件。你只能拿他们威胁我一次”
“你跟我谈条件?”嬴天放手指放松,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可以听得她的心怦怦地跳跃,他轻哝:“我的琉璃,你可知和虎谋皮,会有很大的代价。”
她轻颤,却一字一顿地:“琉璃可成齑粉。”
“好,本王同意了。”他的骄傲也不容许他靠着别人来达到目的,“本王安排你们见面,决不追踪。”高琉璃确是绝色佳人,他要收藏她,他要得到她,而且会让她心甘情愿,只是痴情二字未免可笑,皇兄和宋贵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裘氏夫妇的作用已经结束了。
因为不在京师,册国夫人的典礼简单了不少,跪听册文,遥向京师行了三跪六叩大礼后,在德阳殿拜见嬴天放后就算礼成了,大妆朝冠的琉璃,风华绝代,姿容冠世,殿上诸人皆心驰神摇,嬴天放改变了主意,当晚琉璃并没有出现在集贤堂大宴上。
笙歌曼舞,琼浆玉露,集贤堂的大殿里照如白昼,舞姬们翩若惊鸿,人们不时发出几声赞叹,正中主位上的嬴天放若有所思,午间琉璃和裘氏夫妇见了一面,他以为裘氏夫妇不会离开,出乎意料他们却走了,琉璃到底说了些什么,裘氏夫妇的下落并不难找,但他既然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可他隐隐有些不安,琉璃似乎是太镇静了。他看了在旁侍立的成修一眼,成修会意,抽身从右侧门出去,走下三层的台基,是一段长长的甬道,定昆池从眼前绕过,过拱桥,是飞仙院蜿蜒开来的宫墙,守门的骁骑军执戟肃立敬礼,曾卫阳迎出,陪他入院,走到二门前,遥见画堂灯火辉煌,珠帘玉壁间烛光闪烁,锦衣侍儿林立,堂前红衣侍从恭立,外面有骁骑军守着,应该不会有差池。
夜空中星光晦涩,沿路有大红灯笼高高垂挂,在风中摇摆,侧耳倾听,隐约有丝竹鼓乐,画堂深邃,笼得住高夫人麽?但愿一切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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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腾雾绕中,侍儿扶起琉璃,披上纱罗,长可及腰的乌发柔顺地服帖在玉肌雪肤上,慵懒的娇容使擦拭玉体的侍女们脸红耳热,楚国夫人的美丽就连同为女性的她们都为之倾倒。
莲花汤池的隔间,侍女们服侍琉璃着装,披上绣花缎毛里袍子,打开朱门,风里还有零落的雪子,早有侍儿打上了青紬油伞,四名侍女提着彩绫银箍风雨灯,照引着琉璃穿过梅林,梅花已含苞,枝干上覆了一层薄雪,朦胧的月色下映衬得十分秀丽。进了垂花门,就见芦雪阁三层的飞檐上,缀满五色绢灯,阁内的煌煌灯烛之光,透过茜纱窗帘泻出,琉璃踌躇了一下,踏上阁阶,侍婢们打起织锦门帘,阁内燃着瑞炭,温暖如孟春时节,她的心一颤。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阁门呀的一声合拢,琉璃仿若才回过神来,眼光飘落在垂着珍珠流苏帐的锦榻上,一身淡绛绫袍的嬴天放拿着书卷,显然已等候多时了,看着她,眼里有着惊艳,他走到她面前,“就让本王来为夫人服务。”为她褪下外袍,嗅着她身上的幽幽兰香,“微风玉露倾,挪步暗生香。”他赞叹,拥住她,吻在她的如意髻上。
琉璃绯红了脸,一直强奈惊惶的心房猛烈地跳动起来,从昨晚的暗示,到今早嬴天放说今夜到芦雪阁赏雪观月以度良辰美景,她是紧张、害怕,她虽不知事,却也知这一天早晚都会来临的。
从重阳到瑞雪纷飞,嬴天放天天留宿在飞仙院,众人都以为她受尽了无限的宠爱,的确嬴天放也真的无所不及地向别人显示他的爱宠:美钻古玩源源流入,罕世的青花秋江渔乐笔筒放置在她的书房里,为她的父亲整理手稿,文章编纂成册,更为她修建了莲花汤池,从上京调来裁剪巧手打理她的四季衣物,汝州城哪个不晓睿亲王为美人一掷万金。
可嬴天放没有和她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他们的相处,是一开始她的静默,渐渐有博弈,品文,嬴天放精通音律,后来两人有笛箫和鸣,这个时候的嬴天放犹如谦谦君子,若非他强娶在先,若非他每晚总是强势拥她入怀,她几乎要松懈下来,把他当成知音了,可她警悚地感到他儒雅中的冷硬,她明白,在他眼里,她是一块上等的美玉,他得细细鉴赏,优雅地享受。
“琉璃。”她的发髻一松,嬴天放抽走了翠梅簪子,秀发蓬松开来,她又神游太虚了,上天太厚爱她了,才貌俱全,可他没了耐性,她象一块磁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分散了他的心思。他捧住她的脸,“看着我。”他低沉的声音里有着诱惑。
琉璃依言看向他,一惊,他的眼中熠熠放着烈火,“琉璃。”他捻起一绺秀发,怀里的佳人微颤娇怯,浴后的清新兰香让他意荡神驰,而她眼里尚有的清明让他挫折,高琉璃,恭顺之中带着不屈,所以他反而放缓了脚步,想让她心甘情愿。“真香阿,琉璃,你是为今夜沐浴吗?”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他蛊惑着,轻笑:“本来小王还想和夫人讨教一番古筝,可是现在好象没有时间了。”
琉璃有些迷茫,明了他的语意时,脸生红晕,她是为舒缓惴惴的心绪才第一次去了莲花汤池,并无刻意之心,她启唇欲语,嬴天放掩住朱唇,“嘘,小王可不想听你这妮子没有风情的话。”灯下,琉璃妩媚而娇艳,嬴天放的情火汹涌而出,他佩服自己竟能把持到今日,简直是圣人了,他双手抱起她,暗哑地:“我的琉璃儿。”
琉璃身子腾空,不觉惊慌地呀了一声,这娇呼更撩人心弦,嬴天放大踏步走向锦榻。
镂花的金钩摇晃,雕漆几上的古筝无言,窗外的雪似鹅毛纷纷堆砌在这琼楼玉宇上,只有瑞炭滋滋地燃烧,不时有轻微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