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辰遥挂,一女子身姿妖娆万千在滂沱大雨中翩翩起舞,却丝毫不觉得妖孽。着一身妖冶的血色嫁衣,嫁衣上绣的是一只浴火凤凰,凤凰眼角之处有些许黯淡,细看是一滴酝酿许久的凤血泪,那血红与嫁衣的红不同,隐约能区别开来,是格外出彩的一笔。整件嫁衣华丽而不显庸俗,再加上绣工的精致,构思的精妙,着色的出彩,整件嫁衣价值不菲。
女子身上还裹了一层极薄的纱衣,显得她舞步更为飘逸,轻盈得像一只蝴蝶穿梭在山林间,又犹如这尘世中走失的精灵。
女子转身,微风拂面,面纱随风而去,女子并无因此动容继续舞着。在红尘中她个是倾国倾城美人,在苍穹上便是到人间游玩的仙子,超凡脱俗,人间的烟火怕是留不住她。
令人生奇的是女子舞了许久脸上竟然无半点表情,未曾笑过亦未曾落泪,只专心脚下翩跹舞步,手中拂袖轻扬,竟不知舞了多少岁月。
此情此景使人心中顿生悲殇,世间纷扰悲欢离合不过华梦一场,却引得人癫狂一世,最后终是徒劳。如此简单的道理,却捉弄着这世世的人,不如归隐山水中远离尘世,望残月,醉人间;不惹一丝凡庸,不理一切错综。
落花残叶在烟雨交叠,女子忽然停下舞步,独舞心殇无人赏,她走到一株虞美人下,躬身徒手挖土,土已经被连日的暴雨冲刷成泥泞,黏在她娇小皙白的手,陷入她的指缝,污了她的嫁衣她亦顾不得其他只一心挖土,似是有什么东西埋在了土里以虞美人作记。
虞美人形态长得极标致,下垂的花苞娇滴滴耸拉着,绿白色的花萼托起它,像一个低头沉思的少女分外可人。
不知何时女子手中多了一壶酒,她疾步走到用石基筑成的平台,斟酒自饮,那酒名“醉倾城”是用七寸毒蛇、虞美人蜜混与露水酿制而成,埋入土中经过三年发酵后便可取出饮用。
女子嚼了一小口醉倾城道:“入口清甜如朝露,入喉奇苦赛黄连,入肠沁心……”
“不!入肠葬心肠寸断!”女子言罢,将青瓷杯狠狠摔到地上,另拿一只倾酒入杯,自灌多杯,终醉……
入梦。梦中。
伫立两岸,咫尺天涯。
他说:“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一定等你。”她愿一直等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这是虞美人的种子,把它种在醉倾城上,待它开花结果时,便是我归来之日。树在人在!”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上面绣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图,针脚极细开口隐蔽处附一“胡”字。
“嗯,届时你我共饮醉倾城。”她笑着对他说,伸出无名指示意要与他拉钩,像个孩子。
他的无名指将她的手指掴得牢牢的。此生只娶她一人。
“你要听兄长的话,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变丑了,变瘦了,我就不要你娶别人了。”他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抚摸她的秀发。离别之苦愈发让人难受。
“你敢!”
船夫掌着浆催促道:“客官!要开船了,就缺你了。”
他转身离去,他何尝不想回眸再多看她一眼,可是他知道,只要一回头就不愿离开了。
她紧紧扯着他的袍子,整个人跪在那里,潸然泪下。
“我不要你走!我求你,不要!”
“乖,放手。”他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显得平淡。
“不放!”她厉声道。
眼见船家已经回头要开船,他心中一横自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袍子的一端割下,纵身跃到船上。
“开船吧。”他决绝地对船家道,然后负手缓缓步入船帐内。
“不要!”她惊呼,眼泪滴在锦囊上,像一朵绽放的花。
她左手抓着锦囊,右手抓着那断袍连滚带爬的挪到岸边,盈盈一水间,目送相去。
背影消散在烟雨中,落花残叶在飘,在冷风中回旋。
她的手因为地上的坑坑洼洼磨得血肉模糊,手上锦囊也已经被磨破了,一个个虞美人籽滚落在地,她发了疯似的满地捡籽儿,视籽如心头肉,捧在手心里。
那截断袍被重重包裹着连同醉倾城埋在土里,虞美人苗在一点一点的长,岁月不着痕迹的流过。
梦醒,月色朦胧。
星空下虞美人次第盛开,萼片脱落,虞美人脱颖而出,花枝撑起花朵,像一把小小的彩伞,映着冷冷月色,淡淡幽香侵入鼻息沁入心田,比残月更迷人。整株虞美人姿态葱秀,既浓艳华丽又素雅清幽,袅袅娉娉,迎风起舞,俨然彩蝶展翅。它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滑若绸,虽无风亦自摇,轻盈非凡,风动时更是飘然欲飞,颇引人遐思。
因这花名不禁让人想起西楚霸王爱妾虞姬虞美人,项羽自刎后虞姬但求同死亦自刎,鲜血飞溅在项羽的墓上,后来墓上长出一种花。花瓣如鲜血般妖艳,无风自动,摇曳生姿,似美人翩翩起舞;人们坚信虞姬死后化作一株花陪伴在项羽身旁,此花后来被称作虞美人。
唐后主李煜的绝笔更是以“虞美人”为题。
“呵~呵~呵~”她自嘲道。
在这一千多个日子里,夜夜都是这个场景,每次梦醒都像是千万根细针穿心而过在流血。眼角的相思泪滴落于泥泞,不再晶莹。
“三年前我傻傻的为自己缝制嫁衣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醉倾城已经开封,虞美人已绽,而你……”
“而你却像自三年前便消失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在梦境中的折磨。”她在红尘中搁浅只为他能带她离开。
一切就当是梦中的一次悲欢离合,人间的一场缘聚缘散。
此时一个男子匆忙闯入了林中:“妹妹,快随我离开,寒江雪的人快杀过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男子右手扯着她的手,左手捂着胸膛血流处,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血线,显然是负了伤。
她任由男子拽着她的手,只静静的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怎么了?快走,我俩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是南宫氏的唯一血脉。我们不能就这样等死,随我杀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个身体粗壮结实的男子追了过来立在他们面前,猖狂道:“你们跑不掉了,哈~哈~哈~还不束手就擒!”
尾随的一众杀手将他们团团包围,一男子自阵中腾空跃起,稳当地落在三个护卫前。着一身素净白衣,全身由上至下纤尘不染,手持一把檀香折扇。那人便是江雪楼的老大拥天下兵马的人,寒江雪。
南宫巯上前迈了一步道:“无论如何,哥哥都会保护你。绝不容他们伤你一根汗毛。”
他将她护在身后右手握着腰间的剑蠢蠢欲动。
“萦霏,我寒江雪有什么比不上他胡卓羲。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他呢?或许他早已忘了你。”寒江雪将手中折扇合上。
“够了!”萦霏打断了寒江雪的话。
这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却给人很好的思量环境。
“我嫁。”片刻之后她淡淡的一句,隐没了内心的苦楚。
如晴天霹雳,南宫巯和寒江雪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只要你把我的族人放了,伤的替他们医治,死的……死的为他们好好安葬,叫你的摄魂三卫给他们下跪磕头认错!”她可了劲儿的说,将眼角的一丝泪痕悄无声息地抹去,收起软弱。
“什么!?我们摄魂三卫一跪老大,二跪爹娘,三跪苍天。怎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摄魂三卫极其忠心,却是名符其实的“愚忠”!
寒江雪朝他们严厉道:“住嘴。”
然后转身对萦霏说:“好,我答应你。”
有摄魂三卫的前车之鉴,身后一众将卫皆不敢出半点声响,生怕激怒了首领。
听到寒江雪的承诺,萦霏终是支撑不住虚脱倒下,毫无征兆的落在南宫巯怀里。
寒江雪怒喝一声:“让开。”从他怀中抢过萦霏,将她带回江雪楼。
三天以后,满城皆知江雪楼要娶亲的喜事,各处都在议论称,传成一段姻缘佳话,甚至有人在坐庄看南宫萦霏先生男还是生女,上面压的注足有万两之多。
可是在这背后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染成的美丽。
成婚当天,江雪楼摆满了贺礼,有皇亲国戚,经商首富,江湖名家,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就当日所纳堪比国库。场面浩大,光是喜糖喜饼便有九百盒,绸缎六百匹,酒席三百桌;乐手从街头排到街尾。
人生只若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切难回当初,今生不再寻觅。万缕情丝,挥斩尽断,泪痕满面,凤冠霞帔。高堂上,微风过,烛光曳……
前来道喜的人坐在席间等待敬酒边等边议论这新娘子是何等的美貌多才,与新郎官是何等的般配,喧哗声掩盖住她的抽泣。
与此同时,八人大轿铺天盖地的红停在南宫府,胡卓羲春风满面一身艳丽的红装束腰,姗姗而来。
只见萦霏的兄长南宫巯坐在府前的阶梯,右手提着一澄烈酒,下巴排满了胡须刺,整个人浑身酒气,一头秀发披在脑后乱蓬蓬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十分邋遢。在不认识的人看来以为是街边要饭的乞丐。
隐隐约约中听见:“哥哥对不起你,没有好好保护你。”
“你说什么!?萦霏她怎么了?”胡卓羲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厉声道。
南宫巯轻笑两声,酒气占据了他俩的鼻息,他仍是沉默不语。
“说!”卓羲朝他耳畔大喊。
他终于开口道:“你走吧!萦霏已经嫁给寒江雪了,来不及了,一切都太迟了。”说完他提起手中的酒缸自灌。
他奔到江雪楼,布满红色的帐幔,囍字灯笼嵌在大门两端,里面宾客也尽数散去,席间觥筹交错。
“兄弟,你来晚了,我们……”守门的一个老头子道。
“滚!谁稀罕你的喜酒。”他对着大门的灯笼的吊绳挥去一把匕首,绳断。大红灯笼落下,在地上燃了起来,片刻之后只余灰烬。
“神经病!”老头子扭头关门进了内院。
他将那壶醉倾城挖出,只尝一口便尽数倾入江中,连同那截断袍沉入江底。
“既然无欣赏你之人,不如回归自然的好。哈哈哈~”酒中毒蛇抓来不易,其中牵涉一段难忘的记忆,如今除了那株虞美人,所有的回忆几乎被抹去。
邪念充斥了他的心,怒意难平,剑拔驽张。
如今的胡卓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得不到她。如果她再多等一天就不会是这般光景,或许这不能怪她,若不是是寒江雪步步紧逼,偌大的南宫家族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顾虑牵绊着她。但若胡卓羲早些归来,哪怕早一天,这又能怪谁呢?谁都没错,谁都脱不了干系,世间的一切委实可笑些了。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胡卓羲怒将千里江山如画收入囊中,一路势如破竹,烽烟阵里,唯不见君。
“你当年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他,为什么?”
萦霏不语,只是坐在亭中用那芊芊玉手抚琴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散。
弦断声绝,独自离开,消失在烟雨中,只留他一人。
“为什么?”他对天大吼,山河震动,电闪雷鸣,飘摇的雨。
这些年月他执掌兴复古月轩,名震江湖,外人都说他年少有为,可是却不知他这三年来是日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同阎罗王谈过好几次话,什么样的苦没尝过,什么样的痛没有受过。
拼死回来却是这般光景。
初寻,两岸灯火依旧唯不见君;再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尽管得到了这如画江山,却得不到她,他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寒江雪是他永远的敌人。
血洗江雪楼,他爆发了,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对她的痴情令人发指。
那个从他手中夺走萦霏的人落在他手里,只要动一下手指头,或者使个眼色都能让他血溅于此死无葬身之地。
三日之后萦霏着一身素衣如期而至,她缓缓步入悠然亭中,暗藏袖中,走动甩袖,袖底生香,淡淡地虞美人香一丝丝的沁在空气中,这个味道他毕生难忘。
不禁令卓羲想起魏晋繁钦所写的《定情诗》,那首诗亦是他们的“定情诗”。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她生来就是个善良之人,换做被捉的是其他人,街头乞儿或是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的老者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也会这样,求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寒江雪。
可卓羲不相信自己,误以为是她移情别恋了,萦霏过来求他更加让他确信了这一点;爱过几番,恨过几轮,却始终放不下,苦苦纠缠了一世。
“卓羲,放了他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我愿为了你,放了他,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她对上他的眸。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把双唇贴近她的耳朵。
“有。”她说话时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没有看寒江雪的脸,那双灵眸只是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个身形如松柏的俊美男子,胡卓羲。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那一笑足矣魅惑众生。
忽然之间眉心紧皱,一股暖流从胸膛至口中喷涌而出,就连牙齿也抵挡不了的冲劲。红黑色的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裳,他斜斜的靠在她身上艰难的说:“那样便足够了……”这是他在世间留给她最后的一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
“由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你。”她争取在他还有一口气时让他听见那句本该早说的话,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千多个日子里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还没给我腹中孩儿取名,怎么可以死。我不许你死,你给我马上起来。你若敢死我便告诉他,他爹是个窝囊废!”泪水交融在血中,淡化了那妖冶的红……
无论他将听到什么答案,在她求他的那一刻,他已有了赴死的心,毒液的慢慢侵蚀他的身体,将精神抽空,可他忍着,只为等她的一句话。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便离开了。
谁对谁错,爱多爱少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静静的躺在萦霏的怀里。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一身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旧梦,山河永寂。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一个月以后萦霏和兄长带一壶醉倾城到胡卓羲的新坟。
“卓羲,我给小卓溪取名,羽蓒。你说好不好?”她小心的倒出两杯酒,再伸手取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干而尽继续笑着同他说。
“哥哥,你要帮我好好照顾羽蓒。教他习武识字。”她朝襁褓中望了望,一脸的不舍。
突然自她喉咙喷洒出鲜红的血,溅在土堆上,血液漫上她的衣襟,她的身子往后倒下,目光留驻在襁褓之中。
南宫巯失声痛喊:“萦霏!”将她拥在臂弯。
她的手跃上羽蓒的脸,身子一颤,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永远睡去。
见是黑血,他忙提起那壶酒嗅了嗅。正是那日妹夫所服的穿肠毒药。
“你忍心留我一人,又怎么忍心丢下羽蓒不顾。”眼泪不自觉的滑下。
血溅之处忽然生出一株虞美人,如鲜血般艳丽,在风中摇曳生姿,如当日那位着嫁衣的女子婀娜多姿的舞步……
古月轩这个曾经一夜崛起威震江湖的杀手组织,随着胡卓羲的死渐渐消失于世人眼中。古月轩的创建只是为了她的一次偶然,而江雪楼取代了古月轩的地位,同时寒江雪也永远失去了她。
乱世之中,唯倾心而已,过往种种,只是时光蹉跎。苍天无语,一片残阳西挂。
------题外话------
轻轻的点一下收藏就好~QQ:1286863918【加我记得写备注啊~呵呵O(∩_∩)O~】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