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重伤未愈,躺在竹舍里养伤。竹舍里斑驳的阳光点点,任轩那阳光般的温和笑脸,以及小桃天真可爱的样子,全都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疗伤,习武,与小桃嘻闹,还有紫竹小村的风波……一件件事情,犹如跑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闪现着,那种感觉,仿佛很是遥远,如隔着千山万水,如今,这一切景像的发源地就在眼前,感觉却又是如此的贴近,触手可及。
时近黄昏,不远处的村落,房舍顶上已袅袅升起炊烟,隐隐约约还听到孩童们习武时发出稚嫩的“嘿哈”声。我勾起了嘴角,自从紫竹村的男人大多数被屠以后,村子里的孩童们,不管男女,统统开始习武,这习惯至今,也有一年了。看到他们的坚持,我内心很是心慰。
这时,一个穿着粉红对襟小掛的小女孩带着十几个岁数和个头不一的孩子,拿着长长的,看起来像是长矛,但又不是长矛的棍子向我这边冲了过来,我肩上的小狐爪子一紧,我知道它紧张我,于是,轻轻拍了拍,小声宽慰地对它说:“这还伤不了我,放心。”小狐听罢,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轻伏下身子,还趴在我的肩上。
唰地,一下子,小孩子们将我和我的马围了个结实。那长长的棍子像是树枝做成的,上面被削得尖尖的,头子边还系着红色的穗子,有点像红孩儿使的红樱枪。我坐在马上但笑不语,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带头的女孩儿昴起头,将手中的桃木剑指向我,双眼带疑地直视着我,细细的嗓音稚嫩却很严肃:“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会望着我们村子看了好一阵子?”
见我还是不言不语,其他的小孩子哄闹起来,“说,你是谁!”长长的红樱枪眼看着就要扎进马屁股了。看着这粉红对襟小掛的女孩,我失笑地摇了摇头,小桃这丫头还会先礼后兵了!
也不下马,因为我下不了马,四周密密地围着小战士们,枪尖还对着我呢!我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再向小桃看去。
近一年不见了,这丫头长高了半个头,也不梳羊角辫了,改成了小丫髻,红红的小嘴正嘟着,不满意的我答话,可是看到我撕下人皮面具后,大大的眼睛却直愣愣地睁得更大了,渐渐地还蓄满了泪水。这小丫头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会见着我,就开始哭呢?
“退下,是瑶姐姐回来了!”小桃喝了一声,自己“咣”地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桃木剑,就要向我的马冲过来。我怕惊了马儿踢到她,急急地跳下来,脚还没站稳,就被小桃扑倒在地:“哇……瑶姐姐,你可回来了……呜呜……任哥哥……姐姐来看过我们后……说是……再也不回来了……”因为我的跌倒,小狐往外一窜,跑得不知去向,我也懒得管它,玩累了它自然知道找我。
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为她舒缓哭泣带来的哽咽。接着从地上爬起来,抱起她,吩咐其它小孩不要去惹马,就径直向村中走去。村子里的人都相互认识,见到是我,又看到小桃满脸泪痕的样子,村民们都自主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看着这一幕,我一边走,一边安慰着小桃,让她别哭,还一边思筹着小桃断断续续讲出的消息以及村里发生的这一幕。
从小桃嘴里听到了任轩的消息,还有什么姐姐,这是怎么回事?还说再也不回来了,又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里,京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走进小桃家,听到谢三娘的惊呼声,我才从觉思中警醒。
“小瑶姑娘!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谢三娘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和面的手上,还捏着一小块面团,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我四处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饭桌上放着一个空碟子,于是,一手抱着小桃,一个旋身另一只手将碟子抄进手里,飞速地回身接住了从谢三娘手中掉落的面团,那高度,才及自己的脚背。小桃还泪眼婆娑地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谢姨!”我将碟子递到发呆的谢三娘面前,笑着轻轻呼她。
看到我手中的面团,谢三娘才即时反应过来,一把接过我手中的碟子,一边喝着小桃从我身上下来,又去拖板凳,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也不说客气话,浅笑着看她忙完,站在那里,低着头,搓着手,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心知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桃,出去找小朋友们玩,呆会瑶姐姐来找你!”我拍了拍小桃的头,小桃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乖乖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在出门前,还向我这边望了一眼。
我对着她摆了摆手,看着她将门关上,才走到谢三娘面前,拖着她的手,来到桌边坐定,接着轻声道:“谢姨,近来过得可好?”
谢三娘被我牵着手,嚅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又微微一笑,轻轻拍打了一下谢三娘粗糙的手,道:“谢姨可是将郑瑶当作外人?”
谢三娘都没有抬眼看一看我,就急忙摆了摆手道:“不,不,不,瑶姑娘和任公子是紫竹村的大恩人,谢氏怎么敢将你当作外人,只是……只是……”说到这里,谢三娘一脸担忧的神情望向我,我顿时明白了三分。
看着她忧心的眸子,岁月还没怎么在这张三十来岁的脸上刻画痕迹,却因为担忧我而盛满了皱纹,我的心,顿时柔软地拾也拾不起来。
“谢姨,小瑶不是外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尽量将嗓音放得轻柔些,让谢三娘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谢三娘又看了我一眼,仿佛觉得我还是曾经她认识,照顾过的郑瑶后,才恢复了原样,缓缓张嘴,道:“瑶姑娘,不是谢三娘说你,你怎么会和朝廷作对呢?刺杀皇上是多大的一件事啊,你怎么这么糊涂?”谢三娘语重心长地反复说着这一句话,让我的心情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紫竹山应该也有通缉我的告示了,乡亲们因为与我有情,见到我后,才会有刚才装作不认识而避进屋里的一幕。那么,小桃说的,任轩再也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呢?我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谢三娘没有打扰我,也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跟我提起任轩,这个时候,我也不方便问。因为谢三娘认为我会刺杀皇上,那么对任轩,是不是也会不利?再或者,谢三娘认为我会刺杀皇上,那么,任轩会不会也相信是真的我,会去刺杀皇上呢?
思绪开始狂潮般地起伏,第六感告诉我自己,后一种的可能性十分地大。因为,我看到了谢三娘从内屋里拿出来的通缉告示。上面的我,画得栩栩如生,那眉,那眼,还有那神情,看起来无一不是现在的我。
是他,他相信是我去刺杀了皇上,也只有他,才可以画出这样的画来。在这里,我只见过崔飘羽绘画过我,而画像上的人,也是一年前的小竹。可是这副画的这神情,分明就是我,没有人,再比任轩更了解我,更能画出我眼里的这种神情。
默默地坐落在桌边,愣愣地看着这张通缉告示,我的心没由来的疼痛着。小青是顶着我的名去刺杀了皇帝,可是,任轩,作为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一个男人,难道,你不应该怀疑一下,或是找我证实一下,哪怕找个人送只字片语?我苦笑着,味蕾仿佛都浸润着苦涩。这段日子以来,我没有你任何的消息,而你呢?是否会相信,从沙城北上后的我,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拽告示的手,越握越紧,我的眉头,也越收越紧,谢三娘看着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默默从屋内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回过头来对着我说道:“瑶姑娘,京里这么大的事儿,早就封了道路,你还能到紫竹村来,也是不容易。还是想想办法离开吧。官兵每天都会来搜个两三次的。村里就这二十来户,也藏不住人。”
“知道了,谢姨,我呆会儿就走,不会让乡亲们受累的。”我浅笑着,心里却泛着酸楚,谢三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一个小老百姓,就算相信皇帝不是我刺杀的,又有谁会信?
在屋内呆呆地出了一会神,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委屈和酸楚统统收起,把告示叠好揣入怀里,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一出门,就看见谢三娘魂不守舍地站在屋外,我又是一阵疑惑,上前搂住谢三娘的肩,轻声说道:“谢姨,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对小瑶说?”
谢三娘张了几次口,却仍旧没有说出口。我不禁大奇,有什么事,能让谢三娘说不出口呢?看她的样子,铁定了是与我有关,这与我性命悠关的通缉告示都给我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