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走了一里路,一条小河映入眼帘,奇怪的是,这小河向外散发着热气,朦胧之间恍若仙境。水中矗立着高大笔直的却十分稀疏的水杉,只有十数颗石子蜿蜒地搭成了一条水上的小径。
石子是上好的雨花石,古朴别致,一看已知绝非俗物,每颗石子都如婴儿拳头般大小,之间间隔大约七八寸距离,貌似只是有轻功之人才能踏过。赵千墨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破阵的狼狈场景,还有些后怕。
这儿的天气已不像玉龙殿附近那样温暖,赵千墨换上了棉衣和皮帽,这女子许是有内功护体,仍是一袭淡紫的纱衣,立于冰天雪地之中,如天地间独一无二、静静绽放的绝世紫芍。
女子这时却身形一转,眨眼间便坐在了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慵懒道:“看你也累了吧,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说罢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梳着自己的长发,神态间一派宁静祥和。
赵千墨经她这么一说,也觉着累了,在河边也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两人相隔约几尺的距离。
“这里还是老样子,十年来竟然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只是这几株水杉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语气很轻,似说给她听又似在自言自语。见赵千墨看着她,女子笑了,“你也真有趣,一路上也不问我姓甚名谁,好像一直是我在拉着你问这问那吧。”
赵千墨淡淡地说:“姑娘想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如果不想告诉我,那么就算我问姑娘,也是不会回答的罢。”
女子微微颔首,转过头去,指着河面上的雨花石子,“你来时肯定吃了苦头吧!”
见赵千墨脸色一红,又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讨厌这些什么乌龟阵法,蛤蟆八卦,真是想想就头疼。”女子挑了挑眉,又吐了吐舌头,“所以之前师父教我武功阵法之时,我总是偷懒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就装肚子痛。最后迫于无奈,在师父的威逼下只好学了一些粗浅的功夫。”
女子仿佛陷入了童年美好的回忆,双眼看着远方,失神道:“有一次我又偷偷跑到这河边玩耍,被师父歹了个正着,他指着这条河生气地说,如果我能在一个月之内在这条河上布下奇阵,就不再总叫我小丫头了,会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
忆起师父当的年眉目总是淡淡的,无悲无喜,就像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皱一下眉毛,可是却唯独对着她这么个懒散的徒弟却很有种恨铁不成钢般的咬牙切齿。
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去,只见残云漫卷,浩气东殊,说也奇怪,这玉龙雪山上的云总是淡淡的,像极了师父云淡风轻的眉目。仔细一瞧,还浅浅地浸染着一层白色雾气,如朱唇皓齿的美人遮面所用的薄纱,让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还记得我这一生中好像从没像那一个月一般刻苦勤奋,恨不得翻遍了整个藏书阁,最后不眠不休,总算布出了此奇阵。师父那天在进入此阵时也是差点摔下了水,不过师父就是师父,厉害的要命,最后身上不沾一点尘埃就过了河。”她得意地说道,眼里泛出奇异的光彩。
“我又问师傅,他在阵中看到了谁,他竟然说最后看到了我的样子。呵,真好笑!不过他那天是真高兴啊,眉里眼里都是笑意,怎么都藏不住,直夸我聪明伶俐,还说既然我以雨花石子布出一条石子小径为阵,那我就叫阡陌吧,从此,我就有了真正的名字。”
赵千墨讶异地看着她,怪不得她说无巧不成书,还要问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原来她们的名字读音竟是一样的!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阡陌的长发飞扬起来,一层淡淡的雾气下,紫衣如烟,她的轮廓变得格外柔和,不像先前那般邪魅逼人。茶色的双眼仍然看着那条石子小径,仿佛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爱人一般缱绻深情,又带着一份孤傲的凄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她身上不可思议的合为一体,一点也不显突兀怪异。
“可是师父真狠心啊,我当时才九岁,他便忍心将我关在那石室整整十年,只有厚厚的武功秘笈,兵书,以及奇门遁甲之书陪伴着我。难道他之前对我的好都是骗我的吗?其实我跟他的关系倒真不像师徒,更像小妹妹和大哥哥一样……”
她像对着眼前的空气发问,“他想必是对我太失望了吧,甚至临死前也不见我一面?!”阡陌的睫毛微动,像洒落白雪的竹尖一般轻颤。
当曾经珍爱如生命的人将成陌路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其实不过只是萍水相逢。
“万事有因有果,那也是你因为私欲偷吃镇殿之宝——圣药黛雪青芷在先,自己做的孽,怪不得你师傅狠心。”赵千墨本不想说出来,可是此时却忍不住一吐为快。
“呵,”阡陌轻笑了一声,笑中带着讽刺,比这雪山漫天的银白更加刺目,赵千墨忽然觉得还是这样嘲弄的表情更适合她,自己真不习惯她刚才悲伤地表情啊,仿佛这原本寒冷的玉龙雪山又冷了十度,想着不觉打了个寒颤。
阡陌眼波流转,茶色的双眸更添媚色,她缓缓逼近她,赵千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到底是谁跟你说我是因为私欲而偷吃的圣药呢?真要这么说,那我的孽便是那天不该救了他,要不是阿四哥哥的话,我又怎么会……”
阿四哥哥?赵千墨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心想,他又是谁呢?
不理会赵千墨眼中的疑惑,阡陌身形一旋,飞身一跃,脚尖便点到第一枚石子,雨花石轻颤,水面泛起了细碎的涟漪,轻起微澜,仿佛打碎了一个薄而透明的梦一般,又点到了第二枚,忽的一跃至第五枚石子,就当中间隔得两枚雨花石不存在似的,长袖一挥间,烟波浩渺,遗世而独立,借石子之力轻轻一弹,又回点到第三枚雨花石……
在高大水杉的掩映下,紫衣蹁跹,阡陌好似不在破阵,而是在轻跳一曲举世无双的惊鸿舞一般,如风中曼舞的蝴蝶,又似绝美的瑶池仙子,不一会儿便到了对岸,阡陌脸色平静如常,整了整衣服,把长发全拨到身后,道:“可看清楚了?”
赵千墨点点头,照着她的方法顺利过了河,恍如几个时辰前所陷入的惊险万分的雨花阵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此刻河水如镜,不起波澜。
快要到山下之时,阡陌突然说:“且慢!”
她回首看了一眼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玉龙雪山不仅气势磅礴,更是秀丽挺拔。山如其名,宛若一条巨龙横卧,又灿烂似利剑凌空,直插天际,仿佛是天帝在此处临时安设的一处琼楼玉宇。
阡陌恭敬地朝着雪山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心中念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即使你临死都不看我一眼,可是多年养育之恩却不敢忘怀。复又心下怆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总觉得有太多秘密,十年来像无形的绳子一般勒的自己喘不过气来,不查清楚决不罢休。
转而站起身来,她拂掉了自己衣袖上的残雪,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个人皮面具戴上,顿时丑陋不堪。
赵千墨看着她的举动只是笑笑,了然于心,什么都没说。
到山下找到赵千墨的丫鬟流苏所在的客栈后,她们便商量着准备在此歇息一晚,待明日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