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离黄辰吉时还有半刻功夫,祭坛的布置已经完备。祭台的左侧是一株栗树,代表着天父天母和大地,中间的是柏树,代表人皇,也就是当今圣上端木泓,柏树的前头是两株小栗树,代表着崇仁利恩的夫妇;台上,粗茶杯整齐叠好,丈余长的大香已经焚起,神米颗颗晶莹饱满,在阳光下透着荧光;台旁,一大一小两头“神猪”已经就位,血祭用的牲口神牛与神羊也已被人牵到了场上;另外,祭天时会有一“尸”,由道行颇深的道行中人扮演,在祭天开始后,他会坐到高高的蒲团垫上,而后装作上苍派来的使者来接受人们的祭奠与膜拜。
“呜——”随着一声幽远悠长的号角声在空中响起,祭天大典正式开始。身着祭祀道服的法师们要么吹起手中的乐器,要么舞起奇怪的舞蹈,在场中空地做起了法事。
带头的法师头戴一张狰狞的面具,手中提着一只葫芦,传说葫芦里面装着“圣水”。舞着舞着,他开始向四处泼水,撒到了地面,撒到了祭台。直到水快被洒尽时,他忽地大喝一声,整个祭坛随即安静了下来。各位法师们见状归位,不再做出任何声响。
这时大法师又跳起了奇怪的舞蹈,他一边念着一大堆别人旁人听不懂的话,一边朝着祭台走去,坐上了高高的蒲团。
待其坐稳后,法师们“群魔狂舞”,再次将祭坛弄得一派神秘。
应着鼓乐之声,祭天大队走进场来。端木泓站在人群之首,身后依次跟着皇后、诸位王爷王妃、皇子公主,以及各地亲王和一二品的大臣们。凉鸢也在人群之中,被安排在离皇后不远的地方站着,并有端木云衾在伴在其侧。
今早,在云衾殿的殿门前,凉鸢与端木云衾碰了面,她没有向他提起自己已有了身孕的事情,而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于往常的行为来。
此刻,他两都装作与之前无异,实则心底都有些芥蒂。
在看完方才那段稀奇古怪的舞乐后,凉鸢已是瞠目结舌,心底生出了好几百个疑团。她长这么大就只见过一次镇上的祭天大会,当时看到人们又磕头又烧香的,已经好不热闹了,没想到这皇家的祭天更是壮观,光是祭台前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便够她大开眼界的了,况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头,后头一定会有更好玩的东西的。
在祭典司仪的主持下,屠夫一刀斩下,一眨眼的功夫,神羊与神牛的耳朵便被割了下来,它们失控嚎叫,不安分地踢踹着蹄脚,见此法师赶紧上前,用粗茶杯接下了它们的鲜血,而后将其混在一起递给了人群之首的端木泓手里。
人群中,凉鸢惊得双目大睁,愣在原地僵着背脊。她即刻改变了先前的想法,这个祭天大典一点都不好玩儿,实在是太血腥、太可怕了!然而,还未等她缓过神来,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屠夫一手按下近乎疯狂的神羊的背骨,对准它的脖颈狠狠砍下。
“咩——”只听得一声破碎的惨叫,一只羊头落地,而后血光飞溅,甚至还有几滴飞洒到了她的脸上。
凉鸢倒抽一口凉气,害怕得直往后缩,眉头鼻子都皱在一起。
“闭上眼睛,别看。”人群中,端木云衾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紧紧固在了自己的身边。
“嗯。”她没有拒绝,反而用手死死抓住他的袖口,害怕得浑身颤抖。
片刻后,又是一声惨叫,神牛也遭到了被屠的厄运。
接着是天子向神尸敬献“五齐”酒,然后是火祭神牲,即将方才屠杀好的牛羊与绢帛玉鼎等器具一同丢入火种焚烧,再然后便是祭天大典中最精彩最好看的部分了——祭天之舞。
其实先前那些步骤都只是走走形式罢了,想来这些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皇亲国戚们能有几个是真正关心民生社稷呢?他们之所以会来参加祭天大典无非就是为了那么点余兴节目罢了,好趁此机会好好愉悦愉悦身心。
先是牦牛舞、仙鹤舞,再是麒麟舞、火凤舞,一场接一场的几天舞蹈令人目不暇接。当压轴大戏——法师独舞上演时,全场的气氛已然沸腾,掌声连连不断,根本已没有半点祭天的氛围。
“呆木头,现在台上那人跳的是什么舞呀?真好看。”多亏了那一连串精彩的演出,凉鸢已渐渐从先前血祭牲口的恐惧感里走了出来,改而目不转睛地盯在祭台上,欣赏着大法师亦神亦魔的鬼魅舞姿。
“这不是在跳舞,是在做法。”端木云衾柔柔笑着,视线落在身侧之人的脸上。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他的心便会不自觉地跟着跃动起来。
“做法?做法也能做得那么好看?”凉鸢纳闷着,忽而折过视线对上了他的视线。额……他怎么这样看着她?到底看了多久?
“这是一种通灵的舞蹈,能打破五行八卦之间的气结,从而将整个天地糅合在一起。如果今日谁被法师选中了,那便意味着那人的人生即将经历一场变节,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端木云衾耐心解释着,眼角含笑,蕴藏着无限深情。
“哇,这么厉害?”凉鸢由衷感叹道,顺便故作自然地将视线寻回台上正在打圈跳转的法师身上。
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出初锦哥哥如今正身在何处。要是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突然,也不知她是多心了还是事实就是如此,凉鸢直觉台上的法师的视线正隔着那张可怕的面具在看着自己。
“呆木头,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在看我啊?”她拉了拉端木云衾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声,端木云衾抬头看了看台上,片刻后即又轻笑起来,回答道:“鸢儿,是你想多了吧,那张脸整个都是黑漆漆的,谁能辨别得出他在看谁呀。”
“哦……”凉鸢悻悻然应道。呆木头说得很对,大概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只是,她方才这样想了想,便忽有一道道符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她的脚前。
见此,不止是端木云衾,所有人都惊住了。他们将目光投向人群里那抹陌生的身影,个个都是眉头紧锁,一副见了瘟神的模样,甚至有与她离得近的人,一连朝旁边退了好几步,生怕会染上什么厄运。
而凉鸢,她似乎还没觉着问题的严重性,好奇地拾起了地上的道符,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上面画的什么东西?好丑。”
“这是一道鬼符。”说这话时端木云衾已是木然,“法师会下两道符,一道神符,一道鬼符,拿到鬼符的人……”
“大难将至矣。”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原来是大法师竟在不知不觉中窜到了人群中来,他拖着鬼不鬼人不人的奇怪腔调说道,“你与皇族命理相悖,大难将至、大难将至啊!”
“啊!”凉鸢猛一抬头,不料竟见到了一张放大数倍的鬼脸,当即便被吓得双腿直发软,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大难将至,什么命理相悖,她不懂,她不懂!
“休得胡言!哪来的鬼道士,竟敢胡说八道!”端木云衾一手护起凉鸢,将他挡在自己身后,而后对着法师怒斥道。
“若不想死就要皈依佛门。”说罢,法师开始哼起诡谲的曲调,开始原地旋转起舞,“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当下,所有人都看向凉鸢,莫大的压力空前袭来。她双目放空,脑子里久久回响着那几句话:“大难将至,命理相悖,若不想死,皈依佛门。”
“大难将至,命理相悖,若不想死,皈依佛门……”她细细呢喃着,一遍又一遍。
“鸢儿,不听那人乱说,你在我身边不是一直好好的嘛,又怎会大难将至呢?”端木云衾双手箍起凉鸢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使劲摇了摇,希望可以唤回她的神智。
“不……呆木头,你想。”她抬起头,神色里张皇着恐惧,“先是我家失火,而后是初锦哥哥消失不见,来到宫中又莫名吃到锦鲤肉,昨天我还昏倒了,今天又……”话到此处她已无法继续,双唇煞白,开始微微颤抖。
“鸢儿,这些都只是巧合,巧合!”
“不,不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是吗?是因为你。”
“好了,都别说了!”忽然,人群中响起端木泓的声音。他从前头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一脸焦灼之色的皇后,她直直看着凉鸢,眼神里写满了担忧与心疼。
“皇上。”众人齐呼。
端木泓驻足在凉鸢的面前,将她细细打量。大法师的话从没有错,这丫头与皇族命理不合,留在宫中不但对她不利,对整个端木皇族也是极大的威胁,既然老天爷要她皈依佛门,那他就送她一程,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
思及此,他开口道:“朕决定了,将义女夏凉鸢暂送到华清庵借住一段时日,钦此。”
“送到华清庵?”凉鸢还在神游,神色口吻全是讷讷的,“那是什么地方。”
“鸢儿,华清庵是全皇州最好的尼姑庵,在那里你不会受苦的。”皇后终于情难以堪,三步上前,一把将她可怜的小女儿搂进怀里,而后在其耳边轻声道,说话间已是泪眼婆娑。
鸢儿,皇上下的旨意不得不从,只好先委屈你一段时日了,母后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