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眼中微有不满,但赶紧低下头,默然领着众人退了出去。紫鹃、鸳鸯等本不欲走开,黛玉微笑着对鸳鸯说道:“麻烦鸳鸯姐姐带她们也下去罢。”鸳鸯看了一眼贾母的神情,浅浅笑道:“是,姑娘有什么就叫我们吧。”说完,领着极不情愿的雪雁和紫鹃等轻轻关上了屋门。黛玉娇柔地靠在贾母肩上,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外祖母了。”贾母的眼中滚出两行清泪,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心事太重了!你说你如何能让外祖母放心走呀!”
黛玉喃喃地说道:“老祖宗,我知道自己不能做你的孙媳了,其实,我早已对二哥哥死心了。只是,玉儿也不想嫁给那个什么亲王爷呀!从小到大,老祖宗什么事都依着我,这次就算玉儿求求外祖母了,别让我出嫁,就让玉儿守着你,等你百年后我就回扬州去守着爹娘。”贾母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富态平和,此时的她,满脸憔悴,眼窝深陷,手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贾母转过脸来,看着黛玉的侧影说道:“玉儿最懂事了,外祖母疼你,正是因为你不像她们,你从不给外祖母添乱,也从不惹人事非。可是,玉儿呀!怪就只怪你生在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能在下聘以前知道,外祖母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断不会送你去作那什么劳什子侧妃!可是,刚才临来之前,你那被权钱冲昏了的头的舅母,才跟我吐露说已将你许给了忠顺亲王为侧妃。还说早在月初就已下了定,前两天连聘礼都抬了来。”黛玉默默地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贾母压抑了半天,才又开口说道:“外祖母知道,对不起你。我也问过你二舅母,为什么放着与宝玉情投意合的你不娶,非要伤了两个孩子的心,娶宝丫头。”黛玉低声说道:“我不怪宝姐姐,真的,其实这段时间我在园子里不能四处走动,也让我安静地想通了许多事情。就像以前姨太太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许是月下老人拴错了线,或者本就不该是我。”
贾母慈爱地看着黛玉,宽慰道:“你能这样想,真不枉我疼你的心了。只是,孩子,现在木已成舟,若是现在悔婚。咱们家不是平常百姓家,退了礼大不了给人赔个不是。现在那边是亲王,你若是进了门,也要上皇家的家谱的。这事儿可不是耍耍脾气,闹闹情绪就可以哄得过去的。”黛玉一听,不禁秀眉紧锁,大声说道:“可是外祖母,这事儿也不是跟谁置气,或者姐妹们闹别纽,不往心里去就成的呀!这可是玉儿的终身大事!难不曾因为怕了那亲王,老祖宗就忍心让玉儿也跳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贾母听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黛玉也不再作声,只是任凭贾母的泪珠滴到自己的嘴角边,苦苦的,咸咸的。贾母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叹气说道:“你舅母说,你身子弱,不是一个有福的人。若是嫁了宝玉,她统共只剩这一个命根子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如何承受得了?其实我也明白,她只是在糊弄我这个老东西罢了!以前我只觉老大媳妇呆板,除了听凭折腾,竟只是一个作摆饰的闷葫芦。老二媳妇虽有大家子作派,只是过于陈腐,也不是能挑大梁的主儿。现在看来,我竟生生被她们欺瞒过了,全是演戏,演给我看的!你这俩舅母,竟然瞒了我,私自就把你的终身给定了,这事儿我一定会给你讨个说法。但是,孩子,家里的事怎么样都好说,但嫁不嫁,外祖母真是不能依了你!你就死了这份心罢!”
黛玉感觉心里就像被割开了一条口子似的,凉丝丝地在往外面渗浸。很快,全身都像掉进了冰窟窿,冷得打颤。贾母虽也感觉到了黛玉的异样,但她心里更清楚,自己决不能将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下去。否则,贾府上下几百号人都会因此而陷入困境。想到此,狠狠心,贾母对外喊道:“紫鹃你先进来,鸳鸯你随大夫后面进来罢。”
紫鹃应声而入后,见黛玉脸色发青,浑身颤抖,脸色痛苦地斜歪在那里。贾母沉静地吩咐道:“紫鹃,先把你主子躺好罢,然后放下帘子,站在边上候着。”待紫鹃一切做好,贾母又沉声喊道:“鸳鸯,请先生进来。”很快,门口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旋即门开了,鸳鸯与一个大夫躬身走了进来。大夫先是依例向贾母行礼,然后小心问道:“请问老太君,可以为小姐诊脉了吗?”
黛玉晕晕沉沉地微睁了一下眼,恍惚中似听见有人要诊脉,忙轻声说道:“不用了,我没病,歇歇就好,老……你们都走罢!”黛玉将刚要吐出口的“老祖宗”三字生生地硬吞了回去,她闭目躺在那儿,唯一的一点希望,也在这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紫鹃原已将黛玉的一只玉腕搁在了外面的诊垫上,现在已经无声无息地被黛玉又收了回去。那名大夫疑惑地看看贾母,又瞅瞅床帐里的黛玉,终还是不敢说话,只静静地在旁边候着。贾母靠在那儿,惨然一笑,抬起脸来对紫鹃说道:“好生照顾好小姐,再出什么纰漏唯你们是问!”回过脸来,也不管黛玉是否在听,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怪,就怪外祖母吧!外祖母在一日,就还能为这个家遮一日的风雨。哪天我走了,倒也干净了。我自会向你的爹娘面前去请罪。玉儿,你好生养着吧!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说着,贾母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她示意鸳鸯将她放躺下。鸳鸯的眼圈此刻红红的,但她咬了咬嘴唇,只是强压住情绪向门外喊了一声:“老太太要回房了。”说着,王夫人首先走了进来,那几个抬竹椅的媳妇们也跟着进来。
等她们将贾母重新扶回竹椅上坐好后,鸳鸯轻声喊道:“起轿。”一干人悄无声息地又退出了房间,只是王夫人在临走之前,停住脚步看了看帐子里的黛玉,眼里似乎转动着什么。见人都走开了,她才返身在周瑞家的挽扶下,步出了潇湘馆。走了,都走了。紫鹃像做梦一样,看着已经又安静下来的屋子。过了半晌,雪雁和春纤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雪雁轻轻地问道:“姑娘怎么样了?”紫鹃摇了摇头,拂起纱帐来,只见黛玉脸朝里静静地卧着,听不见一丝动静。
题外话:其实我写这篇文真是煞费苦心,与其天天如此纠结,不如就快些完吧!这一节是明天12月22日的更文,晚一些还会有一节12月23日的更文。明天会两更,第一卷就将结文。第二卷,脂胭想平静几天,换换脑子,所以会停更几天。若是朋友们还愿意继续支持,脂胭感激。若是不愿守候,脂胭也道声辛苦,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