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苍却脚下一旋迫近燕九和小影,伸手揽住小影的腰以免她与大地亲密接触。
燕九却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直摔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呼烈一声不响地过来扶起他。
燕九站起身,低眸扫一眼自己满是尘土的锦衫,恼怒的抬起头来。
那一瞬,小影惊异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那丝光亮,犹如劈开暗沉黑夜的一道闪电,挟带着风雷之势划过他的眼底,那样的强悍与凌厉,那是真切的怒意。
她定睛欲看得更仔细,他却已经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景苍,我要与你决斗!”
景苍冷冷一笑,不屑道:“你?随时奉陪。”
燕九哼了一声,低头拍了两下身上的尘土,突然又抬起头来,高声叫道:“还不把你的狼爪拿开!”
被他这样一叫,小影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被景苍搂在怀中,当即面上微微一热,推开他的手站开几步。
燕九面上的神情这才稍稍缓和一些,却仍怒视着景苍道:“三日后,我在城外青冈下大摆擂台,不来是狗。”
景苍冷傲地负起双手,道:“不如说,输的是狗。”
燕九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小影在耀眼的阳光下眯眼看着他消失在曲道尽头的背影,心中暗暗忧虑,这家伙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是夜,小影正在房中准备今夜的行动,楼中的侍儿突然来唤她去独一楼大厅唱歌,她心中奇怪,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云娜在厅中跳舞的,怎么这几日总是来叫她去唱歌?遂问:“云娜姑娘呢?”
侍儿道:“云娜姑娘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小影一愣,前几日看着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想了一想,道:“烦你替我向园主告假,就说我也病了。”
侍儿看看她,犹疑地去了。
侍儿刚刚离开,小影便一身轻装出了龙栖园,先后潜入负责夜灵一案的监察御史府中,西霞行宫以及韩威远的大将军府,直到二更时分才回到龙栖园自己的房中。
刚刚转过楼道口,便见燕九一脸悠闲地靠在她的门口,笑意盈然地睨着她,问:“去哪了?”
小影有些疲倦地捋了下头发,道:“不劳过问。”说着走过他面前,推开门进了房。
身后那厚脸皮的男人神态自若地跟着走了进来。
小影在妆台前席地而坐,一边解着头发上的束带一边懒懒地问:“又要干嘛?”
他习惯性地倚在窗前,眸光闪烁地看着她道:“有人告诉我,你是媚后。”
小影的手微微僵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拿起梳子,一边梳理长发一边道:“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若是我得了媚后,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羡慕我的,当然,除了幽篁门的那一位。”他笑。
小影细思他这句话,一股莫名的酸涩突然从心底泛开,令她心情顿坏。她将梳子啪的放回妆台上,转身看着燕九道:“要是你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不如赶紧滚回去睡觉。”
“嘿,我说真的,我愿意带你回去解情魔泪之毒,你觉得如何?”燕九半面脸颊映着月光,半面脸颊隐在黑暗中,小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有些诡魅。
小影向后懒懒地靠在妆台上,盯着燕九半晌,突然笑叹道:“唉,我还以为你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原来,你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燕九笑意不变,道:“请赐教。”
小影轻描淡写道:“难道,你不知道,媚后是不用服情魔泪的么?”
“哦,原来你没有中毒。”燕九恍然大悟似的道。
小影不解地看他。
他邪邪一笑,道:“怪不得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毒发。”
小影怔了一怔,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就向他砸去,怒道:“自恋,快滚!”
燕九极是灵巧地偏首一闪,那胭脂盒贴着他鬓边的发丝飞出了窗,他笑着道:“看看,又恼羞成怒了,清歌宝贝,不要这么冲动啊,砸坏了我你又要后悔。”
小影柳眉一竖,道:“不准这么叫我。”
“那你要我怎么叫你啊?宝贝?”燕九笑得欠揍。
小影忍无可忍,站起身扑过去便欲给他一拳,不料手刚扬起却被他一把抓住,“嘿,别激动,你还欠我一个吻呢。”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垂着首表情邪魅。
她挣了下,竟挣不开,看着光影交错中他格外俊逸却也格外神秘的脸庞,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做什么?”她艰难开口,连自己都听出了话语中的谨慎与不安。
他握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胸前,盯着她乌黑的眸子道:“我很为难。”
她看着他在暗夜中闪闪发光的眼,没有说话。
“我答应过你不动景苍,可他却一再来惹我,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微微俯下身子贴近她的面颊。
“你究竟是谁?”感觉到自己根本无法从他的掌控中挣脱时,她真切地紧张起来。
“你为何在意?或者说,为谁在意?”他问。
她眨一下眼,突然奋力挣扎,然而他却似气力已尽,她全力一挣,却使自己踉跄后退好几步。
她稳住身形后,犹疑地看他。
他无奈地甩着手,笑道:“想我燕九一向自诩面对女人时力大无穷,想不到今天还是被你跑了,唉,白演半天的戏。”
小影怀疑地看着片刻间便判若两人的他,不知道哪一个更为真切。
燕九却笑着懒懒地看过来,问:“喂,今天上午你来找我什么事?”
小影突然感觉整天被他这样翻来覆去的耍弄真的很烦,当即皱着眉挥挥手道:“没事,快走吧。”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清歌宝贝,你真的不准备留我么?”他轻笑着走近。
“快滚啦!烦死了!”她抬脚就去踹他。
燕九一闪避过,讨饶道:“好好,我马上走。不过,我可不可以亲完再走?”
小影柳眉一竖,他立马一言不发地窜出了门。
一夜烦闷,辗转至天明时分,她才昏昏地睡去,一觉醒来却已是午后。忙跳起来去街市上打听消息。
街上果然有人在议论,说是西霞行宫行刺一案竟有线索指向七皇子姬申,又有人揣测,说五皇子姬傲负责督查此案,他要制造些证据出来对七皇子不利,太容易了。
小影心中暗笑,看起来,那个监察御史还蛮会办事的,如今,只等着大将军府出面去保夜灵了。
昨夜,她往韩旸的房间射了一张纸条,写了‘丢卒保车’四个字,今日韩旸听到消息,应该会明白那四个字的意思。但韩威远的大将军府和虎翼军一向以中立自居,将军府暗中支持姬申,在姬申没有胜券在握时,他们定会极力表现自己的中立立场,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在姬申有嫌疑的情况下让虎翼军中卫夜灵去做那替罪羊,所以,他们一定会出面保夜灵。
如今,她可以回龙栖园安心的等消息了,如此计不成,她还有最后的杀手锏,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那么做,因为那样做,对夜灵的将来未必会好。
夜幕时分,她独自坐在独一楼的屋脊上,环顾灯火朦胧的偌大园子,心中突然萌生了去意。
是的,她想离开这里了。
虽然这里热闹,惬意,自由,可这里也危险,神秘,难测。
她能感觉到有人盯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每时每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和记录,她没有秘密。
如果像以前一样只是她自己,她无所谓。可,景苍竟然又喜欢上她,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若在这里多停留一日,景苍必定也会在这里多纠缠一日,而她不想他这样。
如果她远远地离开,让他找不到她……
可她又能去哪?
她苦恼地仰躺在屋面上,看着天际的那弧弦月。
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安身之处,她到底该怎么办?
神游天外时,她又想起了再生谷,她不敢再想横翠,她只是想念浣纱湖,想念那里的拜月花,那里的梧桐树,还有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岁月流逝着,不知那里的一切是否依旧?
而玉霄寒……
他还会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断断续续地吹《西江月》吗?他是否会在吹箫的时候想起她?是否会在看月的时候想起她?
该是不会吧,他……并不喜欢她。
她伸手遮住眼睛,仿佛那样就可以看不见过去。黑暗静谧中,她想起了阿媛,她想起她们曾说,等到及笄后,就一起离开洲南王府,两个人相伴着看遍天下美景,采遍天下奇药,悬壶济世,逍遥一生。
当时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人,却只剩下她一个。
她一个人能去完成这一心愿么?不,她一定会不停地想起阿媛,不停地后悔和痛苦。
或许,她可以去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找一个不知道她的过去,却真心喜欢她的男人,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不,她不确信自己是否还能真正的去爱一个人,她一直自认为很喜欢玉霄寒,对即墨晟,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是,她的情魔泪却没有发作,有好几个夜晚,她都纠缠于究竟是她没有真情还是情魔泪徒有虚名的困惑中。不知渺云何时再来,再看见她,她一定要问问她。
想起即墨晟,她想起了昨日两人的对话,他愿意为了那串手链去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但却坚决不肯娶景嫣,为什么呢?
他为何那般在乎她的那串手链?他为何不肯娶景嫣?难道他不喜欢景嫣,可他们在一起时分明与众不同的亲密。
若说他不喜欢景嫣,可他同样也不喜欢易容过后的她,他能为了那串手链答应娶她,为何就不能答应娶景嫣呢?何况,任谁都看得出来,景嫣喜欢他。
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她却确定,那便是,他也不喜欢曾经的她,她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季在平楚他书房里的那次会面,他说,他对她好,只是因为曾在她父母坟前起誓要代替他们照顾她一辈子。
他在尝试着弥补,而他做到了。他在怒江边的悬崖上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原谅了他。她不怨他了,因为她明白,他与她一样痛苦,他们,都被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折磨着。
他想拿回那串手链,她在思考要不要还给他。
她想,那年,当她从他手中挣脱时,他所抓住的或许就只是这串手链了,这串手链,或许就是曾经的她能给予他的唯一慰藉。
既如此,便,还给他吧。毕竟,他也曾带给她那么多温暖而美丽的记忆,就当,是她偿还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