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心里就没底，再看到这许多达官贵胄家的小姐，更是觉得自己与此间格格不入，如非从不轻言放弃的性格使然，只怕换做谁，都已转身退却了。
她捏了捏掌心，见右前方五六丈开外有块一人高的假山石，后有一圃秋菊开得正好，也没人占据，便去那里赏花。
不远处花树掩映的亭子里似有好几位小姐在闲聊，薛蔷刚走到假山石旁便听到一句：“……真有此事？当面求嫁郡王？雪贞，你胡说呢吧？”
另一名女子道：“这种事，我编也编不出来啊。是郡王府的人传出来的，说那女子姓薛，因认得郡王的侍从沈默，便在选妃前夕去走关系，妄图以美色打动郡王，直接登位。”
“呸！不知羞耻！结果如何？郡王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听说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让那女子今天也来参加宫宴。”
“啊？这么说来那女子今天也会来？真想见识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竟彪悍至此。”
“是啊是啊，以女子之身求嫁，当真惊世骇俗呢？”
“呿，惊世骇俗未必，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倒有可能。”
……
薛蔷垂眸，心中叹息：消息传得可真快啊，看来今天自己想默默无闻都不可能了。
虽然知道既然敢做就不该怕别人说，却也不想多听这种话，她转身，沿着小径默默地向花园更深处走去。
正低头想着重重心事，耳边突然传来黄莺般柔嫩悦耳的声音：“是……蔷儿表妹么？”
薛蔷一怔，自十二岁至今，她的真容也就洛春，萧本以及郡王府的人见过，是哪个认出了她还唤她表妹？
她惊诧地抬头，却见面前娉婷地立着一位妙龄女子，一袭月白底色绣银线蝴蝶的纱衣衬得姣好面容犹如映水梨花，明眸皓齿笑容清纯，看着有几分面熟。
薛蔷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那女子却又婉约笑道：“表妹果真认不得我了么？我是欢颜。”
欢颜，赵欢颜，信安侯府的庶女，因从小体弱，在八岁那年随一名云游道姑上山静养，这一去便是十年，怪道薛蔷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她离去之时，薛蔷也才七岁而已。
念至此，薛蔷绽出久违的诚挚笑容，道：“表姐，你终于回来了。”想当年，祖母去世，当姑父一家搬入薛府后，薛蔷姐弟的生活便进入了严冬，而这酷寒的严冬中唯一的一丝温暖便是赵欢颜。
她是庶女，在府中也是受欺负的对象，衣食住行常被嫡母及赵承祖赵秋婵她们苛待，但那时她却尽她所能地帮助薛蔷姐弟，哪怕一顿只有半碗稀粥，也端去和薛蔷姐弟一人一匙地分着吃。
说到底，赵欢颜之所以八岁跟着云游道姑上山，也是不容于嫡母的缘故，不过如今好了，她母亲虽然在几年前病逝，但她舅舅今年刚升任做了礼部侍郎，也许正因如此，她今时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蔷儿，在这里看到你太好了。”赵欢颜欢欣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道：“我三天前刚刚回府，不见你与表弟，问秋婵他们你的下落，他们只含糊说你攀高枝去了，我还一直担心呢。”说到此处，她将薛蔷上下打量一番，又笑道：“不过看你今天这一身行头，想来果真过得不错，这些年我竟是白白替你担心了。”
薛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苦涩，勉强笑道：“表姐，今天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只是，今日你还是装作不认识我的好，以免连累到你。”
“连累？怎么了？你遇上什么麻烦了么，告诉表姐，我们一起想想应对之策。”赵欢颜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薛蔷摇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主动走开，离她远些，以免连累她陪着自己一起沦为被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还未来得及转身，远远便看见赵秋婵和方琳诗一左一右地拥着一名身着宫装雍容华贵的女子缓步向这边行来。
待到近处，赵欢颜屈身向那宫装女子行了一礼，口中道：“民女见过延熙公主。”
原来这就是延熙公主云瑛，果然高贵冷艳。薛蔷避不开，只得跟在赵欢颜后面行了一礼。
云瑛免了二人的礼，因二人美貌多看了几眼，却始终不屑与二人说话，便欲继续前行。倒是赵秋婵缓行了一步，看着赵欢颜笑不达眸底：“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十年？想当年姐姐跟我说话尚且害羞，今日入宫不足半个时辰却已结识了新朋友，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她侧首睨着在这萧条秋色中显得格外明艳的薛蔷。
赵欢颜惊愕，看看薛蔷，又看看赵秋婵，疑道：“秋婵妹妹你怎么了？难道这些年蔷儿表妹没有住在侯府么？怎的你都不认识她？”
“表妹？蔷儿？”赵秋婵看起来似乎比她更疑惑。
薛蔷见状，知也瞒不过去，遂对赵欢颜道：“表姐不用奇怪，这些年我虽住在侯府，但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故而表妹认不出我。”
赵秋婵听到她的声音，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近乎失态地叫：“你是薛蔷？！”之前她看赵欢颜身侧女子风华绝代妆扮不俗，还以为赵欢颜结识了哪个外地来的官家千金，再想不到竟是薛蔷。
方琳诗与云瑛本来要走，见赵秋婵如此，便停了下来。尤其方琳诗，她曾见过戴着面具的薛蔷，也曾被薛蔷出言冲撞，此时见她真人如此惊艳脱俗，心中又气又恨，想起今晨在宫中听到的传言，立时便决定今日定要报一箭之仇。
她嘲讽地笑着，道：“想来薛小姐锦衣夜行多年，为的便是今日一鸣惊人了，只是薛小姐样貌本已不俗，便是按部就班地来，也未必不能被郡王选中，又何必费尽心机于选妃前夕去郡王府求嫁呢？”
云瑛闻言，侧首问身侧的赵秋婵：“传闻中去向睿郡王求嫁的就是她？”
赵秋婵盯着薛蔷，最初的惊愕褪去后，只剩下被欺瞒戏弄多年的不甘，道：“传言中说那求嫁女子姓薛，今日来应选的薛姓女子只她一个，应该没错。”
云瑛眼中便浮上一层鄙夷之色。
近处前来参加应选的小姐们本来为赵秋婵那一声高叫所惊，此时听说求嫁传闻的主角出现了，便带着或好奇或不屑或讥诮或看热闹的心情，慢慢地围拢过来。
数十道意味不明却绝对不怀好意的目光将薛蔷重重包围，又是在这深宫御花园中，宫宴前夕，换做平常女子，恐怕早羞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可是薛蔷不是寻常女子，除了弟弟，她失无可失，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平静地看着方琳诗，道：“如何言行是我的自由，没必要向你这个外人作解释。”
方琳诗哼笑，道：“我是外人，你的放荡言行自是影响不到我，不过秋婵乃是你的表妹，如今你的不知羞耻却也令她跟着颜面无光，我看你有必要向她解释解释吧？”
薛蔷扫了眼赵秋婵，冷笑：“是么？不过我从未将她当做表妹，也不知她何时拿我当过表姐？”、
四周喁喁私语之声不断，倾耳听，几乎一边倒的全是诟病薛蔷的。
方琳诗心中得意，击掌道：“好，果然好胆色，千夫所指你依然笑得出来。不过我怕你枉费心机白担骂名呐，即便抛却矜持厚着脸皮去求嫁，最后不过挣来一个入宫参选的资格。看看四周，容貌胜你者，有，才华横溢者，有，家世雄厚者，有，知书达理者，更有。我就不信，样样不出挑且又恶名在外的你，今日能中选？”
四周一片附议之声。
千夫所指？薛蔷冷眼扫视四周一圈，心中丝毫不惧。
这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里知道，她们今日来应选，为的不过是下半生的荣宠生活，而她薛蔷来此，却是为了生存下去。千夫所指便很可怕了么？六岁孤女，带着三岁的弟弟，挣扎求存十一年，所承受的痛苦何止千夫所指？
她正想开口反击，却听身边赵欢颜柔柔弱弱道：“方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方小姐如何评断，这一瓢哪里最好？知道的，只当方小姐是在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方小姐权势大得能替皇上皇后，替郡王做决定了呢。”
方琳诗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反驳不得。
薛蔷看向赵欢颜，赵欢颜侧过脸，冲她微微一笑。
薛蔷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感慨，时隔十年，她对自己还是这般好，千夫所指本与她无关，她却依然愿意挺身而出，与她一起立于众人指尖所向。
两人正无言相视莫逆于心，却听云瑛冷喝一声：“放肆！”
二人心中一跳，不及反应，耳边却又传来男子清越沉和的声音：“果然放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二皇子云珩风姿毓秀地与承懿公主云琇并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