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扒了三两口,终是耐不住,也许也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影响了原来的和谐:“这样吃饭太无趣了,行个酒令吧。”
任之越第一个发言:“小民才疏学浅,就不献丑了。”明知道我不能喝酒,还要行酒令,不摆明了要我出丑么?这个东阳晨星怎么就喜欢揪住我的弱点不放呢?
“你不是医术高明,武功超群么,还纵横商海,收养孤儿,仁义之名日上,这样也叫才疏学浅,那我们成什么了?”本皇子就不信你没有弱点,本皇子就没有能超过你的地方。
任之越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小民只对活命之技、谋生之术感兴趣。”
“不行,本来人就不多,不准退出,大不了喝三杯,何况你任之越才名远扬,就不要推脱了。”东阳晨星当任之越故意和自己作对,语气霸道起来。
任之越不再说话,懒得和东阳晨星这种人说话,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
很不幸,第一个酒令就行到了任之越头上,抽的签上只有三个字:“歌,夕阳。”
还好,是自己最擅长的。不过,要和夕阳有关……
准备好五碗水,任之越也找到了自己想唱的歌: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不去想他人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很向往,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希望呐喊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敲击声或清脆或沉郁,歌声时而伤凄时而清越,歌词更是扣人心弦。
音乐声停止了,雅间里一片静寂。怎样的经历,怎样的徬徨,怎样的挣扎,怎样的坚强才会有今天的任之越,让人不能不疼之入骨,不能不怜惜在心。
“哼,无病呻莹(同音字,非错别字)!”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毫无疑问,这个可恶的声音来自东阳晨星。
“这就叫无病呻莹(同音字,非错别字)?真是没经历过人间疾苦,在温柔乡中长大的。”任之越不再内敛,反唇相讥,“给你来首更颓废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随着喑哑的声音缓缓念出这首词,北唐岳海再也忍不住,将任之越搂进怀中:“之越,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吧,往前看,没有了亲人,还会有兄弟,还会有朋友,还可以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不要,再也不要了,有了还会再失去,那种痛再也不想经历了,还不如从来就没有。不曾拥有,也就无所谓失去。”任之越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显然早已再三思索过,而且对自己的决定坚信不疑。
轻轻推开北唐岳海,任之越来到窗边,只留下四个面面相觑的大男人。
真是良辰美景:皓月当空,湖天一碧,金风送爽,水月相融,不知今夕何夕。湖面上弥漫着薄烟淡雾,没有了白天的喧哗和嘈杂,剩下的只有舒适、安静和美丽,令人无限神往。
可是桌边的四个男人却眼中无景,只有那个瘦小的身体不仅入了眼,更入了心。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进那个人的心。
不要兄弟,不要朋友,不要家人,这是一条怎样孤寂的路,这对任之越今后漫长的人生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北唐岳海终是忍耐不住,想起身上前,却被东阳晨光拦住:“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这一刻,四个人的心一样的齐:一定要让任之越走出这个认知误区,放开心胸,有朝一日,能够坦然地接受他们兄弟般的关怀,能够释怀去体会、接受幸福。
“咚咚咚。”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同时还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清岚兄,我是明志,可以进来么?”
何清岚急步上前,打开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刚才是谁在奏乐?”一脸焦急的柏明志冲进来,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本来听到乐声就要过来的,刚才我有事耽搁了,怎么,人走了?”还以为能见到师弟,好失望。
“怎么?认识那个人?”东阳晨星既有多了一个同盟军的兴奋,又有多一个人分享任之越友情的不快,更有此人知晓任之越底细的期盼:会不会因此知道他如此颓废的因由?
“我还以为是我师弟在奏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何清岚奇道:“你怎么知道那奏乐之人便是你师弟?”
“你们谁听过用装有不等量水的碗来奏乐的?迄今为止,我只听到我师弟是这种方式奏乐的。”
没错,四个人刚才只注意了歌词的悲戚,只注意了任之越的心境,并没有过多关注奏乐的方式,毕竟,任之越的新奇玩意儿太多了。
“喔,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你师弟了?”任之越暗骂自己不够小心,京都是大,但是不见得两个人就不会有碰到一起的时候,尽管自己忍了又忍,从来不去师兄的药房。很明显,今天就是这个例外,巧而又巧的是,今天自己还用水碗演奏了,太引人注目了,太不应该了,“想不到我无意之中敲着玩,竟成了奏乐了,真是不能不佩服自己。”两年半不见,十七岁的师兄不再是初见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也不再是当年东陵城离别之时稚气未脱的英姿少年,竟已完全长大成人,颀长挺拔,朗逸润澈,沉稳内敛。
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任之越和柏明志身上,尤其是脸部表情,尤其是眼神,不放过任何可能透露情绪的反应。任之越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信心,连寒都差点没有认出来,师兄更不可能了,所以任之越相当放松。
柏明志却紧紧地盯着任之越,上下打量,师傅说过师弟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可是这个人和师弟差太远了:“不,你不是,我师弟有这世上最温暖、最灿烂的笑容,你不是。”眼前之人太冷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不是平淡的表情可以掩盖的。易容术再厉害,不可能将人的气质变得如此彻底。
四个人闻言露出了相当失望的神情,弘广大陆是相当尊师重教的,一般不会有人不认师长。虽然任之越是这样做了,四个人却都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只是任之越的心理问题,希望柏明志能认出这就是他的师弟。可是现在这仅存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任之越的真实来历还是一个谜,这也意味着要解开他的心结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东阳晨光还不放弃:“你急着找师弟有什么事么?你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可以帮忙找的。”嘴里问着柏明志,眼睛却盯着任之越。
“师傅说师弟很有可能就在京都,要我遇到师弟的话一定要告诉师弟,报仇雪恨若势在必行,切不可伤及无辜。”柏明志还陷在失望的情绪当中,没有意识到这并不是可以当众说出的话,没有意识到这会给师弟带来怎样的麻烦,“我本以为他只是性格所致,玩命地学医练武,却不知道他只是为了能活命、能谋生而已。”
活命、谋生,这不就是刚刚之越说过的话么?
看着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任之越轻声道:“是啊,能活命,能生存,这是每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最基本的愿望。二皇子殿下,又多了一个和小民相似境遇的人,你还能说这是无病呻莹(同音字,非错别字)么?”
久未出声的北唐岳海突然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怎么认师弟不是看容貌,而是看笑容?你们不是曾经朝夕相处么?”
本就极度怀疑的东阳晨星闻言更想试探任之越的武功家底,倏地施展拳脚出其不意地袭向任之越,任之越反应相当迅疾,于东阳晨星身形中立时判断出受伤部位,侧身避开攻击,一掌击向东阳晨星的受伤之处,逼得东阳晨星不得不速退。看来这伤不轻,比起藏书阁那日,动作滞慢了稍许,而这稍许功夫,对高手来说就是致命的弱点。
这一击,也让东阳晨星彻底明了任之越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藏书阁能赢,昨晚能赢,都不是侥幸,而是实力,而且不是全部的实力。任之越,你太让本皇子惊讶了。
电光闪烁之间,东阳晨星和任之越的过招已经结束,柏明志仍是摇头:“师弟的武功都是我代师传授的,完全不一样。不用再试了,不是,不是啊。”
柏明志走了,也仿佛带走了刚才引起的波澜,雅间里的五人均各有心思,默不出声。
最后,还是何清岚结束了沉默:“明天的赏花诗会,在座的都会去吧?”
“去,当然都去,今天的酒令还没行完呢,明天继续。”东阳晨星打断了何清岚未说完的话,“九王子,任之越,走吧,本皇子亲自送你们回去。”
“不敢当,回家的路小民还是认得,二皇子殿下送岳海回驿馆就好了。”对东阳晨星,任之越是避之唯恐不及。
二皇子殿下?岳海?这么明显区别的称呼又一次让东阳晨星心火炽燃:“本皇子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嗯,任之越?”
“小民岂敢,在座各位都是位高权重之辈,要小民往东,小民绝不敢往西。似小民般如此卑微的小人物,怎么敢不待见堂堂东阳国二皇子殿下。”任之越对上专喜为难自己的东阳晨星就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虽然有礼之至,可就是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
“我与之越以朋友相交,又岂可拘泥于身份、称呼。既然二皇子如此有诚意相送,便就此起程吧,时间也不早了。”之越,我本是想送你回家,可是你既然不喜这个二皇子,那我就把他拉走吧。
“我会送之越回去的,你们放心走吧。”何清岚很是高兴,这下没人和自己争了,“之越,就是要稍等片刻,我还有点事交待一下。”
“无妨,你先去忙吧。”不用再和那个东阳晨星打交道,心情一下子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