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你怎么办呢？”一袭淡蓝色的春装，是约瑟夫的手笔。他才刚打过电话来，但是这一切都只瞒了他。忍不住一缕愧疚袭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还有高利克，我会伤害到她吗？这家里，只剩下她了！
“我也要走了。”高利克再次环顾一下客厅，陈设依旧，但是，再也不会有伯爵夫人倾城的笑，女孩子们的嬉闹，淡淡血色的记忆和激荡回旋的爱，没有了曦曦小姐的温润话语。
“你要走？”曦曦顿住脚步，拉了高利克的手臂，可你能去哪里呢！你既没有什么亲人，也没什么积蓄。这里其实真真正正是你的家。
可是汉斯回来的话，又该是什么惨烈的场景呢！那暴怒与冷酷，没人愿意承受。曦曦转头看看古诺。
古诺一手拎了沉重的箱子，一手伸向曦曦，“走吧，我会安排好的。”
台阶下，小径旁，新蕊与嫩芽欣然怒放又一个绚烂的春天。又是新的一年啊！抬眼望过去，红色墙壁上枝蔓的新绿怡然在风中飘舞，闪烁明亮的笑颜。
本来，该是多么美好的春天！即使在格林科的阁楼，依然能透过小小的天窗，感受生机勃发的气息。
不！应该是在青草地上野餐的春天，趟过清静幽咽的溪水，在缀满阳光的林荫漫步，还有，微波荡漾的瀚蓝斯湖畔，各色野花竞相开了，一片浓荫芳草围绕，格林科，还有我，还有…再不敢多想，那只是永不可即的梦。至少在有梦的日子里，让我还能想起他，不愿忘记。
我们就这样分手，我向前迈出步伐，最后一次凝眸，忽然发现，我的心竟没有跟上。
但既然这是我的选择，我会跨出轻启的大门，再不会回头张望，只是向前，一步，又一步。
大门外，僻静的街道在慵懒的阳光中小憩，没有人，古诺的车在不远处路边静静停泊，如载满希冀的方舟，它会带我驶向平静的彼岸。
但那一瞬间！一阵狂野的车声打破所有平静！思绪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碎裂飞舞！三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僵硬着，迎接即将到来疯狂的一切！
车门砰然大开，他，银灰色的西装半褪，又弃在地上，快步走来，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古诺僵硬了双手，心里只想一个字！跑！曦曦快跑！但这字怎样也无法从胸口挤到嘴边来。汉斯青灰的脸色扭曲了原本优雅的线条，高贵的蓝眸冷射四溢的寒光，无论谁，都能读得懂他暴戾神色中死亡的气息！他气疯了！
我疯了！当我想尽一切办法，脱离那该死的黑色楼宇！当我只想与你一起，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乐园！当我尽量想让你早点忘记所有的伤痛！当我再次匍匐在你高傲的脚下！我并没指望你掬起我的心放入你的心海，只要你别把它轻蔑地丢开！
可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不可救药！错得万劫不复！
可我要怎么回头呢！曦曦！你告诉我！请你指点我回去的路！在你幽深的黑眸里，我早就迷失了方向！遗弃了自己！
用力压下胸中翻滚升腾的火辣与苦涩，长长地呼进一口才不会窒息。
她，一身淡蓝色长裙，淡蓝色的帽子，在风中，白色的飘带扑打到她的粉色面颊。像初生的蓝色蝴蝶，破茧而出，正轻轻展开翅膀，试着晾干一夜的寒露，然后随风飞走，不带走一丝留恋。
“对不起！”不敢抬头，试着让心变得冷硬，让泪水凝结在记忆深处，坚固成千年不融的寒冰。
汉斯！对不起！没有我，也许你会痛苦上一阵子，但是很快就会痊愈。你会的，你和我父亲不是一样的人。有的是人争着安慰你。没有不能愈合的伤，没有不能淡去的爱情。
但我不能！如果我爱，那会是全部，那将是永远！永远不能愈合！永远不能淡忘！我想，格林科说得对，她知道我灵魂深处的渺小，是的，我不信！我畏惧！我无法像她那样。爱亦决绝，恨亦决绝！我无法像她那样为爱燃烧。直到化为灰烬，依然无悔。她不是在爱，她就是爱，与爱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我不能，我做不到！
雷霆万钧后，请让我解脱！
蓝眸如电，扫过略显瑟瑟的古诺。我一直以为会是约瑟夫。还有高利克，她的心，紧随恩斯特伯爵夫人的脚步，冷酷又傲慢，却为你敞开了一扇自由出入的门。也许，真的是我错了！
“高利克小姐，回去吧。”没有你，这儿也不成个家了。说不定，曦曦她需要你。
高利克迟疑着，转身紧走几步，穿过门栏，隐身在一片绿意之中。也许，曦曦还会回心转意，谁知道呢？
上车！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向上帝保证，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曦曦默默跟在汉斯身后，回头看看，古诺轻轻地颔首。
“进来，我不会怎样你。”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统治了我的心，肆意地驾驭驱使吧！只求你别放弃！
曦曦无言，只坐在一旁，目光凝视着远方，仿佛看着古诺，又仿佛没有了焦点。
沉默笼罩了一切。可我多想说，我爱你，可是我似乎说得太多，于是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了重量。就像晨风中一粒微尘打在你脸上，你只是轻轻拂一下面颊，继续你的路。
我们，不该如此！
你本应该在我的身旁欢笑！一望无际的草场边，激流旁，汽车尽情地飞奔，只有我们两个人。汽车穿过乡间公路，荡起的逆风吹舞你的长发，吹散你的笑声，散落在芳草上，树梢边，变幻五彩的花朵，在我们身后层层绽放！
我错在哪里？你告诉我错在哪里！
悲戚！你在我身边，我竟感觉得到你的悲戚！
“你最终选择离开我，是吗？”也许我真应该放你走，可这一刻我冰冷已经冻僵了我的口唇，说出那几个字，无比艰难！
“是的。”说给你听，也说给我自己。
“知道我有多伤心。”你知道所有人，唯独漠视我，遗忘我，惩罚我。
“都会过去的。”
“也许吧。你会忘了我？”
“我会尽力忘了你。”虽然，做到很难。
“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你永远也别想忘了我！放了你，等于杀了我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一炳冷森森的匕首，寒气逼人，握在汉斯手里，散发摄人二目的深色幽光，蓝色的眸子看进幽深的湖底，“我冒过很多险，但是子弹从未伤到过我。很多人认为我会死在冷兵器之下。我想，也是。今天刚好。”
曦曦淡然坐着，头转向一侧，顺手推着车门，“随便你，我要走了。”
车门紧锁！
“开门！”曦曦狠狠盯住那片燃烧的深海，你又想做什么？！
“看着它！”门没有开，一道寒光凛过，匕首在眼前晃动了一下。看它怎样没入我的胸膛！记住我，和我的血，我的生命，都是为了你！
车门开了。曦曦却愣在那里。
匕首也已直刺入胸膛！他不再作声，手微微颤抖，牵过另一双颤抖的手，引你抚摸我，抚摸我最后的血与生命。拿去吧！都是你的！
殷红沾染双手，湿淋淋的一片。
假的！手指轻轻一甩便挣了开去。“你别作弄我了。你作弄我还少吗？！”
不再回头，不再留恋，甚至不再有一丝信任。轻巧地，她跨出车门，前面不远处，阳光下，古诺微笑着，帮她拎着行李。
再见！或许！永不留恋！
身后，汽车忽然启动，弥留刹那的暴怒即将吞没一切！
“小心！”扔掉行李，古诺疯了一样扑上来！
曦曦被古诺一把推开！阳光，在一瞬间忽然格外刺目！天空之门洞开，无休止地狂撒刺人疼痛的热芒！
曦曦趔趄着摔倒在路边的石阶上，剧痛后黑夜来临的刹那，恍惚间，见到古诺在微笑，他的面容变得模糊。
车，疯狂启动的车撞向古诺，又撞向围墙，轰然巨响后，一切归于沉寂！
警笛声，人群的杂沓声，遥不可及！似在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片永不消散的皑皑白雾。就让我永远停下，停住爱的凝眸，停住思考，停住呼吸，就这样混沌，永不再醒！
可是，为什么总有折磨人的声音，不停呼唤，“曦曦！曦曦！”熟悉又陌生的，那样焦急，那样饱含痛苦。是谁啊！是谁这么痛楚，这无休止的声音要逼出人的泪来。
是谁握了我的手，轻轻摇摆，不让我安宁沉睡在浓稠厚密的遗忘之中！
一滴又一滴，清凉，撒落在我的手上，是谁啊！你在哭吗？为什么要哭？
让我休息，求你！
当你试着慢慢睁开眼，我的心在狂喜中震荡，我发誓！倾我所有，把我心中的爱悉数奉上，只要你请说一句：我要飞！我愿化作你身后的翅膀！爱你，永不束缚你！
约瑟夫笑了，含着泪，轻轻举起瘦弱无力的手，摩擦自己泛起清茬的腮边颌角。为你，我已经守候三日三夜，我愿意守候你，一生一世！
古诺死了，汉斯仍在昏迷。
没有约瑟夫宽阔温暖的怀抱，曦曦无法站立在那里，一墙透明玻璃的后面，满眼雪白，他无声息地陷入一片白色当中，陷入一堆冰冷的仪器、胶管之中，似乎总有一群群白色衣服的人，眉头紧锁，来回穿梭，每当他们匆匆的脚步在身边响起，那声音便狠狠踏在自己心上，让本已破碎的心一片齑粉，一片埃尘。
“走吧，我们不该来。”约瑟夫的温柔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但他只是静静等。
不！不啊！曦曦忽然挣脱约瑟夫的手臂，不顾一切向病房内冲去！
他深陷在白色病床中，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无助弱小，不再有促狭蓝眼中一闪而过的轻笑，他的脸！清白灰暗，死灰一样，这死亡的颜色，也曾在格林科的脸上，还未淡忘！也不可能忘！
“不！你不要死！”奋力地抓扑被身后无数手臂阻挡，甚至，还未触摸到他青白的脸，最后一次！哪怕最后一次！“汉斯！不要死！求你！”
“他不会死的！”迷离中最后听到约瑟夫的声音，曦曦萎顿在他怀中，似乎沉沉睡去。
是她在喊我！是她！她求我！不要死！格林科说，她爱我！再次睁开多情的眸子，映入眼帘的确是另一双碧波样的眼，索菲亚？
“曦曦~”
“她很好，但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你终于醒了！七天七夜！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要守在你身边！而你却为了别的女人命也不要！
“什么？”
“约瑟夫把她带走了。说不定他们会到波罗的海去。”为你留下希望吧！早点好起来！
“真的就这样走吗？”约瑟夫将护照、现金，一切该准备的东西，放在曦曦面前。再见，我的爱！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每向前多走一步，我都恨不得杀了自己！我不想放你走！我多希望你紧紧拥住我说，为我留下。但是，我仍然一步步向前走，为你伪造身份、冒领护照，送你到遥远地无法想象的新世界。知道我有多想就这样和你一走了之吗？如果我也是一个像汉斯那样任性妄为的人，该有多好！
你不知道！那个疯狂的男人，为了你，拖了半残的身体四处游荡！他在找你！他重金悬赏，只为追查你的下落！
走吧，只有齐柏林飞艇更安全些，我居然做你的帮凶！当我看到浑身白纱一脸苍白的汉斯，我都要忍不住帮他！因为只差一点，我也会成为另一个他！
“约瑟夫，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伤心！格林科死了！还有小宁子！古诺！还有他也差点！是我搅动了原本平静无波的一潭！我要离开，远远离开！让这一切重归平静！
风，吹动女孩的长发，晚春与初夏交融的刹那，便是分别时刻的来临。轻拎了少得不能再少的行李，甚至把所有的记忆留下。
算了！就这样！随风而逝，踏入这狭长的通道，前面是陌生光明的另一个世界，最后一次回首，约瑟夫的身影仍然痴立。
对不起！谢谢！
再也不敢回头，拔足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