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的地方在安善堂,堂内餐点满满摆放一个翡翠圆桌,皆用银盖盖着,只留几名丫鬟伺候。
万俟怜入内即见一绝色女子端坐在旁,白衣胜雪,美貌倾城,眉目隐隐透出坚韧的光芒。
再细看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显是久病之人,皮肤不见血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白衣女子款款起身,对着两人盈盈一拜,道:“铃兰见过七爷。想必这位就是万俟姑娘了,昨日七爷与我说起姑娘,赞姑娘清丽脱俗,不似凡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姑娘今日到访,铃兰本该陪同游玩,无奈身子太虚弱,不得出,还望姑娘见谅。”
“姐姐不用见外,”万俟怜亲昵的抓住她的手,笑眯眯道,“以后身体好了,我们再一同去游帝都。”
万俟怜抓着铃兰的手,手指悄悄探上她的手腕。脉象很稳,虽虚,还不至于油枯灯尽。久病缠身,病只攻其人,不攻其心脉。一时疑惑,不知是何病。
铃兰轻笑道:“游帝都?我有许久未出王府,真想去见见。但是身体不允,还是姑娘和七爷去吧。”
即墨凌一愣,随即道:“你们俩别站着。开膳吧。”
丫鬟将银盖一一揭开,递给跑腿小厮,一会功夫一桌丰盛的晚餐呈现在三人面前。
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满满一桌数不出名字的菜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着实令人惊叹。
“慢慢吃,多吃这个,营养。”
铃兰体贴的为万俟怜夹菜,神色温柔,浅笑嫣然。
万俟怜的心思却被她手腕上的首饰吸引。铃兰腕上戴着一窜金色小铃铛,小铃铛一个一个紧紧贴着她的肌肤,骷颅头是形状,这个东西,似乎有点特别,又似乎,在哪里见过。
即墨凌则出奇的非常安静。他对山珍海味并不感冒,眼前的万俟怜灵动生机,一颦一笑让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铃兰,也是如此一般活泼。然时至今日,她温婉端庄,客气生疏,拒人千里,已不复当年的面貌。心中漫过低低一声叹息,万般伤感。
用过晚膳,铃兰因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即墨凌亲自送万俟怜回星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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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改乘大马车,两名车夫在前赶马,即墨凌与万俟怜在车厢内安静的并肩而坐。
马蹄踏足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此事时辰入夜,帝都也渐入安静,马蹄声在夜色中清晰如钟鼓。
大马车行至外城区,马车路径石子路,突然一个颠簸,万俟怜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慌乱中跌入即墨凌怀里,即墨凌飞快的一把扶住她:“小心!”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万俟怜慌忙起身,即墨凌的手却紧紧抱着她,放也不放。
万俟怜心慌意乱,不知何故,推开他坐好,心头扑通乱跳。
她脸色通红,即墨凌明眸含笑望着她,也不多言。万俟怜愈发尴尬,撩开窗帘来看外边的夜景,见窗外月凉如水,莹虫翩飞,繁星闪烁,星梦如云,偶有一两道流星滑落,美得如梦境一般——
即墨凌忽然问道:“怜儿,你是什么人?家住何方?家中可有父母长辈?”
“我,就是我啊。我一个人。”万俟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身份。
我是谁?帝都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哪怕是最卑微的乞丐,亦清楚的知道“我是谁”。唯有她独自飘荡,试图融入这里的一切却又格格不入。
她无亲无故,身边连一个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忽然占据了她。
即墨凌见她神色落寞,知必然有隐情,温柔笑道:“怜儿,日后你可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一般。”
万俟怜心头一阵温暖,亲人这两个字眼实在是久违,即墨凌温柔又开朗,如兄长一般。她又念起今日饭桌上的铃兰,终于还是开口道:“七爷,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
即墨凌微微一笑,道:“是和铃兰有关吧。”
万俟怜颔首,道:“我看铃兰姐姐的颜面,她的眼珠浑浊,皮肤发白,触她的肌肤,手足冰冷,显然气血不足;闻其声音,气态虚弱,中气不足,久病缠身。探其脉搏,却与上述情形完全不同。她的脉搏强健有力,平稳若磐石,可见久病并未对她的身体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你是说,铃兰的病并不严重?”
“这并不是一种病。”万俟怜摇头,有几分不忍将真相告知,“她手腕上带着蛊铃。铃家擅长巫蛊之术,必然是她给自己下蛊。”
即墨凌脸色一滞,忽而紧紧闭上眼,沉吟道:“果真如此。御医都检查不出病症,我也早有怀疑。”
他俊气的面孔瞬间变得沉静而安宁:“我多年来一直竭力弥补,仍改变不了她对我的恨。”
万俟怜疑惑道:“你们……”
“不要误会,她是我兄嫂,而非我的夫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们曾是一对恋人。”
万俟怜暗暗吃惊,外间都说他们叔嫂通奸,未料他们才是真正的鸳鸯。
即墨凌苦涩的笑笑:“我自幼丧母,是四哥的亲娘王夫人一手把我带大,视若己出,待我恩重如山。我四哥性格内敛,不善言谈,那时在演武堂学习,偷偷喜欢铃兰。我是他弟弟,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难过,又念及王夫人的恩情,一咬牙就向父皇建议赐婚。”
夜色中的即墨凌轮廓清晰凛冽,眼神痛苦而挣扎:“天意弄人。她与四哥成婚不久四哥战死沙场,之后铃家遭遇重大变故,铃兰伤心过度,怪病连连,故而我将她接到身边照顾。”
听王夫人说,铃兰嫁给哥哥后很不安分,哥哥负气上战场,不幸身死人手。
在即墨凌看来,哥哥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对铃兰更是愧疚,这么多年一直全力为铃兰续命,一晃,已经七年。
万俟怜听罢暗暗不解,人世间的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让人如此痛苦,却还是执迷不悟。爱着的人可以推开,不爱的人,因为愧疚,却还是让自己痛苦。
即墨凌说完之后也沉默下去,一时两人都没了声音,片刻后万俟怜道:“兴许我能有一计能为你们化开心结。你若信我,我写一副药方给你,你开给铃兰每日服用三次。”
话一出口,蓦然想起即墨岚冰冷的眼:“不要插手七皇子的任何事,否则没人能保你!”
背后渗出一身冷汗。但望向身畔男子,又安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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