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玉佩、罗盘、观星斗,还有一些琐物都在包里,你上车后好好检查一遍。”万俟乐有条不紊的为万俟怜整理着包裹,那般仔细,像是要嫁女儿一般。想了一下,他又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一柄匕首,递给她,“血羽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白雪也带去吧。”
血羽是万俟家家传至宝,不像寻常兵器的锋利,这柄匕首看起来很钝,通体莹白如冰,形状也十分奇特,呈现小波浪状。据说这柄匕首是全天下最锋利的刃,它的材质十分特殊,乃是天上山一块寒冰铸就而成——至于这寒冰如何万年不化,又无从得知了。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天上神仙掉落的一块陨石,所以坚硬无比。关于血羽的传说很多,比如它曾刺杀过三位帝王,无一失算,每次追查起来又莫名失踪;又比如曾经有一柄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羽皇剑与之搏斗之时,短兵相接竟应声而断。总之,把血羽称之为天下第一兵器,一点也不为过。
任何兵器与主人都是相通的,万俟怜从没用过这血羽,接到手里只觉得冰凉彻骨,绝非善物。但是她人就没有推辞,接了匕首插入鞋袜的暗扣内,但愿自己的纯净能洗去这血羽上的血污吧!
而万俟乐口中的白雪则是万俟怜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一只纯白的银狸。这只狐狸自小被万俟怜在山崖拾起收养,治好了它的断腿,又与她一同长大,感情自然颇为深厚。万俟怜让它跟去还有另一层深意,这只狐狸相当聪明,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能帮上万俟怜一把。
万俟怜仍旧没有说话,她默默的拎着包裹,抱着白雪,稚气的脸上满是不舍。
“即墨岚非池中之物,怜儿要小心。”提起这个男人,万俟乐脸上才有丝丝掩饰不住的担忧,“怜儿,那个人相当危险,除了龙脉一事,你不要与他有任何牵扯。待事情解决,我自会接你离开。八皇子这个人倒是宅心仁厚,心软的很,可以稍加信任。”
“叔叔,”万俟怜却避开他的话题,直接切入重点,“近来你心神不灵,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万俟乐吃了一惊,虽然他极力隐瞒,怜儿仍旧察觉到他的心思。这丫头,实在是对周围的一切太过敏锐,这种敏锐对于他们这种占卜师来说固然是一种天分,但是却会活得很累。他定了定,微微笑道:“是呀。等我把事情做完就去接你。至少现在,你去即墨岚那会比较安全。”
万俟怜不解:“为什么去他那比较安全?”
“……”
他忽然拂袖,似乎有了怒意:“你跟他们走。”
车队已经走出去好远,万俟怜仍旧忍不住不停的往车帘外探头去看,看看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阁楼,此刻在山间寥落的悬挂着,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竟如此孤寂,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一人。
万俟乐正坐在吊脚楼的三层高楼之上,独自抚一曲琴。他动作十分优雅,白衣胜雪,被夜风吹拂着,眼帘垂下,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神,嘴里也跟着轻轻念起来——
秋夜有时飞独鸟
夕阳无事起寒烟
迟留更爱吾庐近
只待重来看雪山
远远听着万俟乐哀伤至极的琴音,万俟怜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此次与叔叔一别,怕是再要见面,不知何年!伤感漫漫涌了上来,瞬间几乎将她击溃,从小到大竟不知离别是这样的滋味。她放下车帘,清亮的眸子里却刹那蓄满泪水,只能紧紧闭上眼,睫毛却不住颤动。
“怜儿……”马车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万俟乐抚琴的手慢慢停下,指尖不住的渗出血来。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遥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和悲伤逐渐笼罩了这个清俊的男人。他深深凝望她的离去,沉沉的叹气,眼里的浓情如潮汐涌动,可是这一切,那个女子终究是看不到了。
*
万俟怜跟着即墨羽一行人风尘仆仆去往京城,从南往北跋涉半个汶国,花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金武卫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身体素质同样强悍过人,他们行迹极其隐秘,白日歇息不超过三个时辰,夜里快马加鞭赶路,一路可谓有惊无险。三个月之后,这只六个人一只狐狸的队伍总算平平安安抵达临近帝都的云城,在三皇子即墨岚的指示下在云城稍作歇息。
此时的季节已从深秋转入寒冬,万俟怜所居的莫云山四季如春,繁花似锦,这般前所未有寒冷的天气几乎要了她的命。她不得不终日缩在马车或者旅馆里,捧着即墨羽特地为她买的小手炉,与白雪偎依着取暖,加上旅途劳累,人瘦了不少,下巴的弧线愈发清晰。
这三个月的旅程还算愉快。在即墨羽最大限度的包容她自由的前提下,对万俟怜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快乐。他允许她白日上街玩耍,自己无声无息守在边上保护她的安全,而万俟怜也很乐意有个人当她的导游,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种种规则,毕竟,她对外界还太陌生。他们一起去看花灯,游湖,逛街,饮酒,倒是把这原本疲劳的旅程变得丰富多彩。
即墨羽时而望着她的笑脸便会不知觉的想,让这段旅程再长一点吧,让她的快乐再多停留一分钟,深居宫中的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简单的生活。
云城是临近帝都的第一大城池,人口众多,繁荣博大,许多往来商贾都在云城歇脚,也被称为“小帝都”。自接到三哥第一封让他们停留在云城的信笺后已经过去半个月,他再也没有收到三哥的任何消息。眼看冬越来越冷,一夜大寒之后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洒落了,通往帝都的路被天然屏障牢牢的保护起来。恰恰在这个时候,他接到来自皇宫的信笺:“入帝都,岚。”
“从云城到帝都有一片广漠的白桦林,这也是帝都的天险。”即墨羽皱着眉头,对金武卫道,“你们出路这片地方都是不下百次的人,路,烂熟于心,但是,大雪的情况下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即日我们就启程去往帝都,各位,坚持即日这次的任务便完成了,三哥必然重谢众位兄弟。”
“谨遵三殿下、八殿下旨意!”
众人下去整理行囊之后,万俟怜推门走了进来,她穿着厚厚的狐裘,怀里抱着白雪,闷闷不乐道:“我真的觉得从我踏入云城以来,就有人在跟踪我。”
“我会保证你安全,万俟姑娘放心。”即墨羽不置可否。他一个习武之人都没感觉到有人跟踪,想必是万俟怜多心了吧。
再次启程没有了之前的轻松,百年一遇的大雪把地面所有的痕迹都掩埋的一干二净。他们在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白桦林里兜兜转转四日,竟然迷失在茫茫雪地里。他们原本预计的是两天即可出去林子,马车上带的只有三天的口粮,省着把最后一天的粮食分做两份,现在也弹尽粮绝了。
“你们马上去发求救信号,让三殿下的人来接应我们。你们俩去寻路,我在这里保护万俟姑娘。”即墨羽望着茫茫的雪,不免有些慌张。杀手杀的是有形的敌人,对于自然的敌人,如此笨拙。他心中疑虑,这林子虽然广阔,雪也着实大,但何至于迷路?
万俟怜抱着白雪偎依在车内,听到这话不由撩开帘子来看外边的景象。
外边正是冰天雪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早就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树密集的矗立着,视野内一片雪白,天地几乎融为一色。她打了个哆嗦,咳嗽几声放下车帘,想着,这雪下的这样大,刚刚碾过的车轮印立马就被覆盖,想要寻路,怕是不易。
万俟怜摸了摸小狐狸:“白雪,你说,是不是那个跟踪我的人在捣鬼呢?”
白雪吱吱叫了一声,伏在她膝头动也不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你是不担心,”万俟怜一边抚摸它一边笑道,“反正你有吃有喝,大不了出去打只野味,可怜我们这一车人,很快就要饿死在这个地方喽。”
夜色降临,他们吃掉最后的口粮,终于陷入了恐慌的局面。前路茫茫,举步维艰,金武卫派出寻路的人皆有去无回,往帝都方向发出的求救信号同样得不到回应,即墨羽平时也是出生入死,却从未被这样无形的敌人困住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