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她问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每年都去姨妈家玩?”
“嗯。”妈妈盯着电视吃得专心致志。
“她们搬过家吗?”她追问。
“没有啊。姨妈现在的房子是在原来的台子上建的,把以前的老房子拆了,建了新的。”
“哦。”她扒了一口饭,“我胳膊上的疤是不是在姨妈家玩的时候摔的?”
“都好久了,我哪记得。”
“那你怎么说是天使留下的爱的印记?你见过天使啊?”她觉得这说法不错,“老妈,你年轻的时候很浪漫吧?我肯定是遗传。”
老妈嗤嗤地笑,视线终于从电视移开,头朝电视扬了扬:“咯,电视里说的,每个小宝贝都是妈妈的天使。你小的时候是我和你爸的天使,就是长大了不听话。几十岁的人了,还让人操心,没脸没皮。”不提还好,一提老妈就恼怒。
又来又来,不说会长块肉吗?她受不了地翻眼撇嘴:“那是尿不湿广告好吗?天使,我生下来头顶金色光圈背上长了翅膀吗?”
老妈笑:“那倒没有,但是能想象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有原形的。隔壁小张姨说她小的时候见过龙,跟书上写的一样。你也说见过天蓬元帅,我都信了。”
“天蓬元帅?”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老妈。
“嗯,西游记里头的天蓬元帅。那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不也见过了。西游记比你年轻多了。”老妈是信佛的人,对神啊菩萨很是敬畏,深信神佛的存在。
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等神奇的经历,她忙问:“你说我吗?我见过天蓬元帅?”再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了吧?
“是你自己说的。”老妈确定某件事的时候声调会高半个分贝,“那时候你还小,有天在家看电视,突然叫我:‘妈妈,我见过这个人。’我从厨房过来一看,电视里在放西游记,正放到高老庄那集,猪八戒被扁下凡前在天庭当天蓬元帅。我听人说小孩子眼睛亮,能见到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是见了会发烧。我当时心就紧了,问你在哪见过。你说在姨妈家玩的时候,下暴雨,对面的树上站着一个人,跟电视里的一样,拿着一根长长的武器立在树上,你盯着他看了好半天。说的有模有样,不像是骗人的。我下午就去问了吴家滩的上方爹爹,上方爹爹说两年之内不能再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她抬头。
老妈没注意到她怪异的神情,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说见过神仙的小孩是童子命,要好生保护,不然神仙会收回去。”
“这么诡异?”她听说过童子命,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上方爹爹是方圆数里的菩萨,很灵的,她说不能去,我就记在心里。还搞了很多别的东西,不太记得了。从那之后我开始去寺里拜菩萨,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一个月不去心里不踏实。”
“这你也信?要相信科学。”嘴上教育老妈,其实是想安慰她,求神拜佛有心就好,不必太记挂。老妈去大佛寺去得太勤,初一十五菩萨生日什么的,每逢必到。生怕不到菩萨会怪责。
老妈神情恍忽:“这种事情只有看过的人才相信。好比太平洋深海里的一条鱼它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老鹰这样的生物。科学有时候是不讲人情的,反倒是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有时可以带给人希望。”
她知道老妈又想起爸爸了,赶紧夹了菜到她碗里:“那时候我几岁?”
“四五岁吧。”
“然后我就两年没去姨妈家?”
“有几年吧,记得不太清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你那时候老是吵着要去姨妈家。我跟你爸把她们家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买回来,你还是哭着闹着要去。”老妈疑惑地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原来如此,是她失约了。她又扒了一口饭到嘴里:“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后来呢,我这个见过神仙的人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超凡脱俗,人见人爱?神仙怎么没把我带走?”
老妈沉下脸来:“不要瞎说,这种话不能乱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去医院打针,打得多了,人也变坚强了,打青霉素都说不疼。”
居然还有如此英勇的事迹,想到现在去医院针还没到跟前屁股就缩回来,恐怕是小时候明明很怕却憋在心里久了的爆发吧。
“后来只要一下雨打雷,你全身就起红疙瘩,雨停又好了。还真是怪。”老妈好像想到什么,“说来也怪,有几次我带你在集市上玩,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回过头又不见人。街上人很多,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在叫你。我记得上方爹爹的话,心里不踏实,马上就带你回家了。”
她想起赵铭枫说的,好像见到她,又突然不见了。难道曾经擦身而过?
吃完饭老妈正在洗碗,陈阿姨来找妈妈,面容憔悴,一见妈妈就泪眼婆娑:“兰姐……”
陈阿姨是对面楼的邻居,搬过来以前跟她们住隔壁,两家关系很好。
妈妈见状赶紧擦把手扶着陈阿姨在沙发坐下:“怎么了,什么事搞到要哭?”
她给陈阿姨倒了杯水,陈阿姨摆摆手不停抹眼泪:“黎黎那个死东西,前天突然跑了,昨天打电话说不回来了。”
她吃了一惊。黎黎是陈阿姨的女儿,比她小几岁,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听说下个月要结婚了,怎么突然跑了?
妈妈也吃了一惊,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陈阿姨接过纸巾擦一通,仍是哭得不能自已:“黎黎大学谈了个男朋友,毕业的时候分了,几年没见,前不久突然见着,两个人又搞到一起,说要退婚。我跟他爸都不同意,下个月十号结婚,请帖都发了,怎么跟亲家开口?我们担心她想不开搞出事来,天天看着她。前天她说要去买点东西,我们忙着布置新屋,就没跟着,哪知她走了就没回来。昨天打电话回来,说跟那个男的在一起,知道我们不会同意,干脆不回来了……我们怎么做人啊,我真想去死……”陈阿姨大声哭泣。
妈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劝住陈阿姨。走的时候陈阿姨含着热泪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汶汶,你是个好姑娘,千万不要像那个死东西,我跟你叔都没脸做人了。现在是激情,我就等着她后悔。她说跟那个男的分开是个误会,她爱他,一天都没有忘记他,非他不嫁。你看吧,我睁着眼睛等她回来哭死。”
她看着陈阿姨,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是一场茶余饭后的闹剧,但黎黎和那个男人,应该是真心相爱的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前,她也许会嗟叹一声,多好的一对,说散就散了。但此刻,竟让她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她看着关上的门心想,也许自己正在重复她走过的路。
妈妈忍不住摇头:“听说是初恋情人,好多年没见面,旧情复燃,唉……”老妈叹口气,“她未婚夫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舍得丢下他?那男的天天关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憔悴得不像样子。两家人本来蛮好的,这下子恐怕要变仇人了。就算黎黎回来,关系也回不到从前。她想的她爱的她牵挂的,到最后都抵不上对她好的。这孩子,太傻了。”
老妈哪知她心里的迷惘,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她心烦意乱,突然问:“仙人掌能开出百合吗?”
老妈奇怪地看着她:“不能啊。”
晚上,她去了夜市,想看看能不能找回昨晚遗落的包。还是那个老板娘,见到她说:“你男朋友已经把东西拿回去啦,他说衣服不要了,在这儿呢。”老板娘从一个大纸袋里拿出一件外套,正是赵铭枫穿的那件,“蛮好的一件衣服,不要怪可惜的。”
她从老板娘手里接过,柔滑的质地,有淡淡的烟味。抬头对老板娘笑笑:“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