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昏黄的灯光似乎也被打湿，朦朦胧胧地带上了冷意。
方卿冷得蜷在墙角。手指冰凉。
一只有些肮脏毛色的猫轻盈地跃过去，溅起水洼里灰色的积水。
她最终也没有哭，再哭也没人听没人疼没人安慰，挺没意思的。
好吧，现在沈晔那混蛋大约是不会追过来了。现在得想办法回酒店。
方卿这时才记起自己带着手机。
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在裙子上的口袋中将手机掏出来，紧紧捏住，像怕是有人抢她的手机似的。
方卿用冻得发白的手指按开屏幕，播了解语洵的号码。
希望那家伙不要手机没电或正在通话或外出没拿。方卿看着所剩无几的电量，做了一个祈求上天保佑的手势，喃喃道：“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终于，手机震动，通了。
方卿将手机凑到耳边，嘴唇有些颤抖。
“方小姐？”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是如此好听。
她回道：“是我。”自己声音开始有些打颤，带着轻微的哭腔。不知怎么，方卿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好像在哭？
“……你来接我好不好？”方卿吸了吸鼻子，觉得喉咙有点堵。
“你在哪里？”
方卿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完全陌生，在冷雨里，有些凄凉，她将曝露在雨里被打湿得难受的脚缩了缩，道：“我不知道……”
“……那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
“没有。全都是稀疏平常的房子。”
“你怎么到了那种地方？……你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手机不要关机，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方卿憋住想哭的冲动，点头道：“好……”
挂掉电话，方卿揉了揉眼睛，抹去眼角的泪水，抱着膝盖尽量躲避雨水的浸湿。
小时候她似乎没有离家出走的经历，小叔和阿姨一直特别宠她，什么事都是一笑而过，从来没怎么批评过。她也优秀，长得也漂亮，到哪儿都受优待。从小到大，读书也没吃过亏，和朋友来往也不吃亏，什么事都顺顺利利。
像今日这般如丧家之犬等待救援的狼狈时刻她哪时经历过？
她觉得这可以叫吃苦了。
莫名其妙被人侮辱，又无家可归似的在外面淋雨。她都觉得自己挺可怜。
方卿仰着头看着棚子上的雨水飞漱而下，在地面溅起不算干净的水花，折射着模糊的灯火，心里还是慢慢地平静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当她都要歪着脖子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伴随着打过来的明亮的车前灯光。
方卿迷离着眼向巷子里望去。
车灯将雨丝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方小姐？”有人唤她。
方卿在那一瞬间就听出是解语洵的声音。
她不知为何，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多少年后都是一样，无论她能孤独地坚强多久，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多么坚硬的外壳都会瞬间分崩离析。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开一切痛哭。
方卿撑着因为长时间久坐而有些瘫软的腿，扶着墙站起来。
她抽着鼻子，用手臂拼命地抹眼泪，呜咽道：“我……在这儿。”
然后是开车门的声音，有脚步声响起，朝方卿这边过来。
雨淅淅沥沥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方卿踏进雨里，借着朦胧的车灯光，她看见解语洵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朝她走过来。
不知为何，他没有打伞。
方卿的手指没有挡住眼泪，她不知为什么觉得委屈。
在雨幕中，她快步向他走去，脚步踉跄。解语洵伸出手将她抱住，揽进怀里。
他怀中并不算温暖，只有细微的热气和着水雾蒸腾，使方卿的脸颊也有了微微的温湿。
她埋着头抑制自己的啜泣。
解语洵垂着眼抱着她，逆光可以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
他低下头，靠近方卿的鬓角，轻声道：“卿卿，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一路上方卿歪着头靠在座背上默不作声。解语洵开着车也不说话。
雨打在车窗上划出一道利落的水痕，朦胧了纽约的霓虹灯。车内有暖湿的雾气缭绕。
耳畔就只剩下哒哒哒哒的雨敲击车身的声音。
方卿斜乜着眼睛望着车顶，眼前还迷迷糊糊地显现着乱七八糟的幻影。她累得不行，想这样睡过去，却又睡不着。
连想些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解语洵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勉强猜测是什么情形。发丝上的雨水顺着脸的轮廓滑落，他蹙了蹙眉，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单独去见他。”
方卿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解语洵知道继续说什么只会让她更加心烦意乱，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酒店，方卿突然胃疼，跪在马桶前吐的天昏地暗。解语洵也没有回房间，他倒了一杯温水给刚刚缓过来的方卿。
他全身依然是湿透了一片，却没有换衣服。空调温度低，他也没有怎么在意。解语洵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卿在浴室洗澡，哗哗一片水响。
后来方卿换好浴袍走出来时，解语洵已经不在了。
她莫名有些失神，倚着墙壁，垂着湿漉漉的黑发。
多年后，方卿一到雨夜就会失眠，即使是中午听着江南雨声连绵也睡不了午觉。她还记得和解语洵说过自己最喜欢韦庄的词中“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说什么总会找到家乡的感觉。
她说那是她心里的家乡，是一个遥远的安慰。
她戏言，道，若是来日她要写什么东西发表，就用“雨眠”作笔名来着。
解语洵当然早已知晓她失眠的习惯，敛着眉眼笑，回道：江南不还是有桂华流瓦桥边红药玉人吹箫么，怎么单单记了这句。却不知他暗暗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雨眠”。
她只是不安稳，想着往事总是愁绪满怀，却偏偏要在自己院子里种什么莲叶梧桐芭蕉。真是自虐。
谁知她那时真寂寞得要死，看个书也会走神。
你不在，我没办法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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