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燕辞归,北雁南翔,念君可游多思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窗台前,白衣之人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莹白的指尖在烛火的晕照下,闪着柔和的光晕,一股醇洌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菱唇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
忘却天涯漂泊地,尊前不放闲愁入。满目萧瑟又如何?
夜空似水,云层变幻,玉盘忽隐忽现。鹤警人初静,虫吟夜更幽。
白衣人静静地轻抿着酒杯,并没有去观赏今天的夜色,微敛的眸光,只淡淡地看着园中几株枣椰树,一人举杯,饮尽风月,何去邀明月,对影成仨人?
缓缓放下酒杯,轻抚杯沿,尚留余温。
岚薰吗?好酒。清而不洌,醇而不腻,消除一天的疲劳是再适合不过,名字也是极符合这酒的。看来,这家客栈还是有些品味的,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喝到这么甘醇的酒,这倒是给了她不少的惊喜。
微微一笑,释然而满足,默默地为自己满上一杯,缓缓举起,却不是送往自己的唇边,而是对着夜空。
月色正朦胧,与清风把酒相送。
太多的诗颂,醉生梦死也空。
何谓醒,何谓醉?道是梦一场。
清越而淡定的黑眸抬起,酒杯已送往自己的唇边,饮尽佳酿,又是嫣然一笑,却是意味未明。
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右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那个步履蹒跚的黑影,一句“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夜。”便把今夜葬送。
果然还是来了吗?
三天,已经浪费了她不少时间了。等了三天,还是来了呀……
“魑,把她带上来。”白衣人对着窗外的屋顶,淡淡地说到。
“是。”黑暗中,一抹藏青的影子一闪而过。
下一刻,人已经被魑带到了青璃的面前。
一股血腥的味道破坏了空气中原先的醇香,青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毛,看着眼前还剩一口气的司空婉月,惨白的脸孔,暗青的眼底,嘴角犹挂着血丝,衣服也已破烂不堪,右手捂着仍不住流血的左肩,气息已是极弱。
魑快速地点了司空婉月左肩上的穴位,以防止伤口继续流血,看着她微弱地只剩一口气,暗叹道,果不出青璃所料,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
隐隐约约中,司空婉月看见了眼前的一抹白,摇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却不想头更晕,眼前模糊的影子也变成了好几个,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是谁?
感觉到手臂被人抓着,她挣扎了一下,不记得肩上还有伤,一不小心就被扯痛,只能咧嘴倒吸了一口气。
看着她全身是伤,又一副警戒的样子,看样子是经历了一场恶斗,想必,这之后,连他们也不得安宁了吧,青璃心中轻叹,还是惹来了麻烦。
按住犹在挣扎的司空婉月,皱眉道:“别动,如果不想死得更快的话。”
这个声音?……是她!司空婉月惊愕抬头,惊呼:“是你!”
点点头,如果细看,就可以看见青璃还暗暗地翻了翻白眼。
“真的是你!”司空婉月一把抓住青璃的手臂,激动而颤抖地说:“快!求你去救救泣羽……快,他……”
还未说完,司空婉月便已昏死过去,倒在了魑的怀里。
“叫莲碧来一趟,她必须先止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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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漏无声月上阶,满地栏杆影。
琉璃彩绘的宫灯,一盏盏晕染出暗黄的光。昏暗的廊道,九曲回转,飞檐高琢,勾心斗角。
夜黑风高,群魔乱舞,黑色的漩涡正酝酿着一场阴谋,空气里寒流暗涌,只是这死寂的黑夜,又有谁会去留心观察。
西窗剪烛旁,镇尺下一纸秀墨被水滴晕开,染上了淡淡的惆怅,俊秀的字体透出一股无奈,一股感伤——
天容云意写秋光,木叶半青黄。珍重西风却暑,轻衫早怯新凉。
故人情分,留连病客,孤负清觞。陌上千愁易散,尊前一笑难忘。
一笑难忘,只是那笑,并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那个,像风一样不羁,像雾一样迷离,像云一样缥缈的女子……
一笑难忘,不如说,那一望,便已沦陷今生。
犹记得,泠泠月色中,那双倏然睁开的星眸,包容一切的深邃广博,却是看透人世百态的了然和清越。
没有人,可以入得了那双眼吧……也没有人,可以逃离那双眼吧……
可是,那又如何,终是错过了……不是吗……
一滴墨滴在纸上,晕了开来,写字人怔怔地看着,黑色的墨像是在他的心上晕开来,所以才觉得心里有淡淡的隐伤吧……
如果可以看见写字人的容颜,那么一定可以从他的眼中看见一抹惆怅吧,只是,这写字的人早已不在……
西风卷帘,影动如幢,风透过纸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绵柔的,像微弱的虫鸣。
细看之下,晕开的墨滴旁,一行细小的字体,缓缓铺排而开——
把做一场春梦,觉来莫要寻思。
寥寥数语,字字伤心,笔下处处留泪痕。句句销魂,容颜尽愁损。
只是最后的那个“思”字,最后一笔像是慌乱间的不慎,一个颤抖便坏了一行字,而旁边的毛笔,也是随意地丢置一旁,黑墨染透了整挞宣纸。
窗外西风紧,只是一语未尽……
是可忍,孰不可忍?叹红尘滚滚。然,红尘有数,风月却是无边……
……
“她是你娘?”清亮而淡漠的嗓音,是肯定的语气。
“是。但我恨她。”红衣男子平淡地,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可曾爱过她?”白衣之人轻瞥一眼红衣男子。
“爱?她不需要,我更不曾爱过那样的娘。”红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随即又平静如初。
“你不恨她。”白衣人淡淡地说道,语气越发肯定。
红衣男子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他才是当事人,恨不恨,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无爱怎生恨。”依旧是淡淡地评述,深邃犀利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红衣男子默然地看着对方,不做一语。
良久,红衣男子才硬生生调开视线,微敛眼睑,有些疑惑地轻喃:“是…吗……”
“你可知,爱的反面是什么?”白衣人的眼眸深不见底。
“恨。”红衣男子毫不犹豫地轻答道。
白衣人不以为然地摇头,在红衣男子疑惑的目光中开口,美好的唇型一开一合:“默然,是默然。”无爱,所以默然。就如那个轻离一般,无爱,无欲,亦无求。
红衣男子的眼神微闪,轻声呢喃:“默然吗……”
抬眸,却见白衣人静默地看着远方,幽远清越的眼神,却……像是看向更遥远的远方……
……
那一句句都还言犹在耳,那一幕幕都还在眼前放映,然而那一切又如一场梦,风过了无痕,唯留那做梦的人独自惆怅,独自黯然神伤。
原来,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无爱,所以默然。所以,即便落得这般下场,也依然可以平静地微笑。
那么,你又是怎么了解地这般透彻?
“司空泣羽,做回自己吧。”你这样对我说。
做回我自己。这般想着便惹来一阵轻笑。
“呵呵……”我从来不知自己这么爱笑,这是真正的自己吧……就算五脏六腑都在痛,却依然想要笑,这是自己吧……那个内心深处的司空泣羽吧……
……
暗室里,一袭红衣伏叩于地面,火红的长发铺展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缓缓弥散,粘稠成一室黯然的惨殇。
那红衣之人却好像丝毫不介意,细碎的轻笑声从嘴边溢出,在暗室中显得突兀,清甜的笑声里满是天真,轻笑声中带着几声柔弱的呛咳。
许久,笑声淡去后,寂静的暗室里,有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声音,清脆的,却带着一股粘稠。
红衣之人翻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和不自然,鼻腔里含着几声轻哼,和细细的抽气声,待到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已然有些气喘,苍白的脸上,嘴角的那抹猩红异常惊心。
黑暗中,红眸闪着星光,如红宝石般璀璨,静静地看着上方的石壁,思绪又飘了开来——
有话说相思了无意,惆怅是轻狂,又有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更有说多情不似无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终此些言论,不过难透一个情字。
情未成痴成狂,爱未明,却已成殇。
爱上思念,爱上回忆,却唯独忘了爱自己。
如果可以,他要带着记忆里满身的华丽,来生来世也不愿再托身为人。
因为,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而迷信,是错误的信仰。
千疮百孔的灵魂……又何需什么信仰…即便那是错误的……
如果可以……如果……
然而,世界上最美的词,是“如果”,最残忍的词,也是“如果”。
因为,那个“如果”,根本不存在……
红衣人缓缓地举起手,将细长的手指覆在眼睛上,流转的红色光华瞬间消失,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抑不住一阵轻笑,而这笑,却是细碎暗哑的,带着三分惆怅,三分追忆,三分感伤,还有一分似有若无的自嘲……
是啊,没有如果……没有……
眼睑渐渐闭合,下一刻,便沉入了黑甜的梦靥中——
梦中,是一片盛开的樱花园,淡粉晶莹的花朵在枝头绽放,一团团,一簇簇,似粉色的云霞朦胧了整个梦,红衣男子站在樱花树下,地上满满的铺了一层花瓣的地毯,清新芬芳,他躺在地上,放松了身子,阳光柔和的洒在他的全身,沐浴在蓝天白云下的感觉很好,真的很好,如果可以这么睡去,那也不错……又是……如果吗……